“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说罢叶宋目色一狠,抬起水果刀便重重往南枢的脚上扎去!

当是时,苏静倏地从外面飞奔进来,抢先一步把叶宋抱住,在苏宸未反应过来之际,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捞出了房间。再不走,叶宋就真的很危险了。

不顾叶宋的反抗,苏静强行把她拖出去,顺带把大夫给踢进了屋子,道:“快去给南夫人看看。”说罢顺手好心地关上了房门。

苏宸看见南枢痛苦的样子,脚踝破了,腿根处浅色的群裳上也慢慢沁出了血迹,他是方寸大乱,哪里还有功夫去追究叶宋,立刻喝令大夫过来:“快!若是枢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让你陪葬!”

叶宋走出来了,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扭身准备进屋去,喃喃道:“大夫,怎么把大夫忘在里面了。”

苏静拉住她道:“大夫我已派人去请了,是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这个不要也罢。”

于是叶宋又倒回来走到丫鬟们面前,抬起冰凉的手指捏了捏沛青的发髻,背过身去便要把她背着走出芳菲苑。苏静见此,道:“还是我帮你背她吧。”

叶宋抬头看了看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苏静无奈,便又道:“她双腿已断,最好不要动到她的骨头。”

叶宋顿了顿,这才放弃,默认苏静帮她把沛青背回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外面寒风凛冽,碧华苑整晚都灯火通明。大夫很快到来,看见床上躺着的沛青,脸色端地严肃起来。

他很快准备了剪子绷带等物品,丫鬟又去烧了几盆热水来。叶宋顾不上自己,大夫有何吩咐她都亲力亲为,包括拿剪子帮沛青剪开黏血的裤腿。沛青昏迷中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痛苦,时不时地抽了声气。叶宋满手血,几度拿剪子都快要拿不稳,但她偏生就是不肯放弃。

春春看不下去了,劝道:“王妃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叶宋坚持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跪伏在床边,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地剪开,沛青的双腿骨骼都已经变形,还有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冒了出来。叶宋看见的那一刻,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两下嘴唇,极力忍着。

她觉得,这丫头从她在宁王府醒来的第一天起,就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为她做了许多的事,瞻前顾后又细心周到。可是她似乎都没有帮沛青做过什么,现在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帮她剪开断腿的裤腿……

她无法想象,总是围着自己转、喋喋不休、表情嗔怪的沛青,有朝一日不能自己行走了,到底是番什么样的光景。只要这样一想,她就更加不能专心,手抖得厉害。

后来大夫给沛青清理双腿时,留下了几个丫鬟打下手。苏静把叶宋拉了出去,道:“先出去吧,你手上也有伤,需要及时处理。”

见叶宋不肯走,大夫便叹了口气道:“王妃娘娘还是下去歇着吧,这丫头有什么情况等一会儿小人向娘娘汇报。娘娘在这里,小人反而不能施展开手脚。”

叶宋这才依了苏静,小心地叮嘱着:“你手脚轻些,别把她弄太痛。”

房间里放了好几个暖炉,可叶宋的身子凉得像是从冰窖里抬出来似的。她的棉服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还混了泥土。

苏静亲自处理叶宋手上的伤。本来冬冬是要来接手的,毕竟贤王深更半夜还留在碧华苑十分不合适,只不过苏静向来不拘小节惯了,知道苏宸此时此刻不会有空管这些,便对冬冬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

叶宋木讷地坐着。

炭火燃得正旺。苏静拿热水帕子帮她擦拭了脸和手边的血迹。这时手上的伤口展露出来,让人有些心惊肉跳。一颗一颗的倒刺深深地刺进了她的手掌里,成青黑色,卷起了些许皮肉。像是一颗一颗的铆钉嵌进她的手心里一样。

苏静摊着她的手,皱眉问:“痛么?”

叶宋不回答。

他取过旁边的尖尖药用小刀和钳子,在火上烤得滚烫,道:“你忍着点。”然后他用小刀和钳子,把叶宋掌心里的深刺一颗一颗地挑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整个过程,叶宋都不吭一声。

苏静挑完了刺,给她撒上了金疮药粉,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忽而叶宋指尖微微一曲,苏静手里的动作放了放,问:“怎的,我弄痛你了?”

叶宋挣开了苏静的手,曲握的拳头淡淡往苏静的嘴角边扫过,绷带摩擦着他的嘴角带起一股轻微的火辣之感。叶宋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的,道:“你走,我不用你假好心。”

苏静沉默不语。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苏静的眼底里,是歇斯底里的伤痛眼神,倏地站起来就把苏静往外推,咬牙切齿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沛青一个人留在这里!”苏静由着她推,房门是关着的,最终他被推到了门上,叶宋还不罢休,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伤口的血又涌了出来染红了绷带,“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能随便打断沛青的腿……你混账!为什么要在今天来找我!”

其实不是今天,也还会有明天,后天……她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最应该怪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苏静冷不防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对不起。但你别打痛了自己的手,你看,又流血了。”

叶宋愣了愣,最终缓缓地垂下头,换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疲惫极了:“都是我的错。”她没想到,苏静这么轻易地就说“对不起”了。

苏静垂眸看着叶宋抵在自己胸膛上,心里陡然一种异样的情绪如流水一样缓缓溢出,他松了松叶宋的手腕,象征性地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无言地相处了片刻。

“你走吧。”叶宋轻声道。

苏静点了点头:“大夫是贤王府常用的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讲,要我帮忙的话,你可让他传话给我。”

叶宋没有再回答,后退了两步,神色恢复平常,冷冷淡淡,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找不到。她低着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纱,若无其事地挑挑眉梢,不紧不慢地把绷带的末梢继续缠上,还打了一个结。

黎明将至时,大夫才满头大汗地从沛青的房间里出来。叶宋一夜未合眼,眼里散开稀疏的血丝,站在门口堵住了大夫,问:“她怎么样?”

大夫道:“现在是低烧,这几天应该会持续高烧,只要挺过了,就能捡回一命。”

“捡回一命?”叶宋小心翼翼地问,“那她的腿呢?”

大夫摆手道:“恕小人无能为力。沛青姑娘的腿骨已断,想要双腿复原基本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调养好沛青姑娘的身体……”

叶宋红着眼睛当即揪住了大夫的衣襟。几个丫鬟同样伤心,赶紧上来相劝。

大夫颤颤巍巍道:“若是娘娘不满意这个结果,还请、还请另请高明吧……”

最终叶宋松了手,顺带帮大夫抚平了衣前折皱,道:“不换了,沛青的伤还有劳大夫帮忙照料。”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

大夫离开时,叶宋又道:“麻烦大夫下次来时,给我带一份人体骨架图,我也好学习学习。”

“是。”

沛青三天高烧不退,大夫用了各种降烧药效果都不太显著。不得已,丫鬟们只好用汲了凉水的毛巾去外面放一阵,取回来时冰寒非常,搭在沛青的额头上以此降低她的体温。叶宋还用同样凉的水每隔三个时辰就为她擦拭一遍身体。

到了第四天,高烧终于退下。大夫诊脉,确定沛青的命保住了。

在床上昏迷了六七天,沛青醒来时,碧华苑上下是喜极而泣。她侧了侧干净的眼珠子,第一眼就看见床边守着的叶宋,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不由自心尖上心疼,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横落进了发间。尽管叶宋频繁地用温水帮她滋润嘴唇,她的嘴唇还是很干燥,蠕动了下,哽咽出声,道的第一句话却是:“小姐,好饿……”

春春及时地送来了一碗悉心熬煮的肉粥,叶宋端过来,道:“你别乱动,我喂你。”

沛青红着眼圈儿道:“怎么能让小姐喂奴婢,还是让春春喂奴婢吧。”

叶宋已经将粥匙送去了沛青嘴边:“张嘴。”

沛青瘪瘪嘴,眼泪汪汪地张嘴去接。

沛青十分懂事,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总是眉开眼笑的,尽管双腿除了疼痛以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但是她不愿意叶宋担心更不愿意她自责,对于自己的伤情只字不提。私底下,叶宋不在的时候,她却要满头大汗地忍着剧烈疼痛尝试着挪动双腿。

只可惜,双腿再也不听她的使唤。她尝试了很多遍,都是同一个结果。

这天叶宋端药进来,沛青恰好在艰难地移动。她不甘心就这样永远只能躺着,结果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痛得呲牙咧嘴。

叶宋放了药碗便跑进去把她扶上床,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沛青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口渴了,想喝口水而已。”

叶宋不在的时候,沛青都由春春照料。叶宋闻言,便把春春叫进来,言辞冷冽地训斥了一顿。春春被训得很委屈,沛青过意不去,便拉着叶宋的袖角道:“小姐不要怪春春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叶宋若无其事地喂她喝药,道:“无用之人,留她何用。”

沛青撇过头,不喝药,沉默了一会儿,道:“春春不是无用之人,奴婢才是无用之人。”叶宋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沛青抬起眼帘弯弯地看着叶宋,“小姐,我还有多少天就能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