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耶路撒冷

从耶路撒冷射向天上的光柱,燃亮了整个夜空,长达一个时辰之久,那道璀璨盛放的紫光,比千万朵烟花更要耀眼,方圆数百里之内,看得清清楚楚,令目睹到这一幕的人们议论纷纷。

由于公瑾并未现身,所以第二集团军的高层并未就此对士兵们做出解释,士兵们倒是没有因此而不安,只不过想到耶路撒冷这地点的特殊性,多多少少有些犯嘀咕而已,况且,长官们好像隐约透露出一个讯息,就是这次的光柱并非意外,往后还是会有类似的事件。

只是,事情发生的速度,远较他们预期得更快。就在光柱出现的隔天,妮儿等三人已经再次进入耶路撒冷,并且直接朝遗迹入口而去。

泉樱并没有跟来,理由是伤势未愈,妮儿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好话。枫儿则是保持沉默,这并不是认同妮儿,只不过懒得做不合身分又无意义的争辩而已。

在妮儿率领下,这支队伍充满了过去几次所没有的锐气,直闯目的地的气势,像是冲锋陷阵一样。

“没什么好怕的,胜败关键就赌一次了,成功的话就闯进去,如果失败,顶多就是让你被轨道光炮狂轰而已。”

“什么?”昨晚泉樱三女会谈时,有雪独自拿着卷轴躲在外头研究,并不知道结界另外连结着反击装置的事,一听说那个能让强天位武者重创的可怕光炮会射下来,当场就吓得腿软了。

“吵死了,轨道光炮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要你去单挑铁面人妖,给我像个男人一点!”

“这种话等你真的像个女人了再说。”

有雪的抗议完全被忽视,当三人来到遗迹入口附近,枫儿尝试了泉樱所试作的破结界符。如果这结界是公瑾以白鹿洞道术施布,应该有相当机率的成功性能破除。

尝试的结果,当然是失败了,破结界符稍微一发亮,就自动燃烧殆尽,什么效果也没有。泉樱并不是仙道术的行家,制作结界符时写写停停、猛咬笔杆的样子,枫儿等人全都看在眼里,与其说寄望符咒会成功,他们其实只期望别当场发生大爆炸就很幸运了。

“路是人走的,没办法了,硬闯吧!”

到最后,仍是不得不采用妮儿的正攻法,枫儿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对于轨道光炮的恐怖威力,她实在无法想像触动之后会是怎样。

三人结束潜地,浮上地表,一口气朝遗迹入口冲进去。妮儿和枫儿的身法极快,尽管还带着一个有雪,但速度却是入口处巡视的兵丁所无法视见,一下子就穿梭了进去。

在进到遗迹入口时,枫儿和妮儿确实感应到某种能量波动,但却是一现即逝,之后,什么特殊现象也没有,更别说连结到轨道光炮发射了。

“哈哈哈,枉费白鹿洞的东西被人说得那么厉害,多么不可一世,结果根本没什么嘛!”

妮儿双手叉腰大笑,枫儿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却提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一方面她也觉得奇怪,难道这个结界真是虚有其表?还是泉樱的破结界符成功了呢?

没时间多想,他们三人往黑黝黝的无底深洞跑去,完全没有察觉到,在遗迹入口之外,千余尺的高空上,有一道漆黑的身影,右手因为高温摩擦而冒着袅袅青烟,正展开蝠翼,漂浮在空中。

“唔……有点痛,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连续接下二十枚,还是会有痛的感觉。”

正因为是千尺高空,所以当他以天魔金锥瞬间击破二十枚光雷,地面上一点都感应不到。

凝望着下方,他面上浮现着满是邪恶气息的微笑。

“如果让小美人儿受了伤,肌肤被划破,那样就很不好了……不过,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们就帮我去探测一下,我的人类朋友到底在想些什么吧?”

※※※

在耶路撒冷的旧建筑底下,通过一些隐蔽的出入口,还有一些年代久远、几乎无法辨认时代的魔法防御,就会抵达耶路撒冷地下的史前遗迹。

“好……好大啊!”

“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古代遗迹……”

有雪与妮儿都吃了一惊,这个地下遗迹的规模之大,简直超乎想像,不是几座石阵、几间残破的实验室那么简单,在地下数百尺深处的这个遗迹,是一个已经破落的都市,正确说来只剩半个,因为有一道南北向的无底大地陷,把这个都市的另一半,吞没在无底的黑暗深渊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这种规模……”

妮儿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太古魔道方面的学者,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确实有一种深深的战栗感。

十几层高的奇形建筑,外表与所有看过的楼房迥异;街边停着的怪异东西,造型有些像是旭烈兀的跑车,但却又遍找不到轮子,看来是那么样地古怪。

尽管已经是千万年不见天日的东西,不过漫步在渺无人踪的街道上,仍然可以想像到这里曾经拥有过的繁华历史、辉煌文明,看这条街道如此宽敞,推算这城市所居住的人口,怎么都是数百万人的大都市。

空城寂寂,高楼伟屋都成了蛇鼠虫椅的巢穴;空中有着蝙蝠群飞来飞去;占据了楼房的蛇只,根本懒得爬动,对着这群不速之客嘶嘶作声;偶尔有老鼠一溜烟地跑过路面;冰寒阴凉的空气吹拂过面,潮湿中有淡淡的腐臭气味,这些都让人产生一股难以形容的感伤。

“千秋功过,繁华转眼云烟啊!”

对着这幕景象,有雪也不禁发出诗人般的感叹,但无论是妮儿或枫儿,都不会觉得不合适,因为看到这么荒凉的都市废墟,她们的感觉也差不多。

“别废话了,我们是来这里办事,不是观光的。”

妮儿催促起来,而三人很快就找到方向,因为不久前方就出现了巡逻卫兵,跟着他们行走,穿越街道,经过了几栋残破的高楼,前头出现了灯火与人声,除了大批工兵部队正在开挖,还有数千士兵来回巡逻。

“那是……”

“嘘!小心。”

正在指挥队伍的那个年轻军官,三人都不认得,但从士兵们对他的称呼,三人知道那是公瑾的心腹──蒋忠。而巡逻卫队的领队看见蒋忠,急忙施礼。

“保安的工作没有问题吧?”

“是的,我们把方圆一里都列入封锁范围,来回巡逻,绝对不会有闲杂人等或奸细潜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也绝对不会发生像上次那样,被雪特人忽然侵入的事件。”

“什么雪特人?”

“啊,属下失言。”

上次在暹罗城,有雪凭着转移卷轴,居然突破层层保安,侵入到太古魔道小组的工厂,这件事情令当时负责警备的军官引为奇耻大辱,幸好因为公瑾正忙着准备进攻耶路撒冷,所以才不受责罚,但在那以后,第二集团军的高阶军官担任警戒工作时,对雪特人分外感冒。

由于没有什么高手在监视,妮儿三人稍稍拉近了距离,听见蒋忠与几名军官的谈话,稍稍弄清楚事态。

以太古魔道研究小组为主力,第二集团军找到地下遗迹的入口,组成搜索队进来后,如今已经是第四天,靠着过去探索各种太古遗迹的经验,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并且进行挖掘。

破去安全措施是最棘手的一点,足足花了两天功夫,饶是领头的郝可莲虽有天位力量护身,还是在重重太古魔道兵器的攻击下受了轻伤,而所带领的探索队更是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所幸,最后郝可莲破除了所有的防护设施,开始让工兵部队进行挖掘,两天时间不眠不休,让所要找寻的东西露出了轮廓,并且在日前尝试启动实验。

在确认耶路撒冷城内的士兵对紫色光柱的出现有些慌乱后,蒋忠再次交代要严密防守遗迹入口,为了安全起见,巡逻士兵们所持用的特殊护符,一个时辰后就会失效,所有人撤出后不得再行进入,否则将会被结界判定为有害而排除。

“……早知道就不用等得那么辛苦,直接找个人抢来护符,不就可以混进来了吗?”

听见蒋忠对军官们的命令,妮儿回头向战友们抱怨,枫儿和有雪只能苦笑。

“……可是,整片遗迹尚未搜索完毕,说不定藏有什么有害的东西,会对元帅造成危害啊!”

“这是公瑾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在蒋忠交代完毕之后,这群士兵便要离去,而蒋忠则率着几名卫兵,朝后方一栋巨大的圆形建筑走去。妮儿没有放弃的理由,与两名战友一同秘密跟着。

这次的跟踪,不久就有收获。当靠到近处,三人发现那栋巨蛋似的建筑,被一层更强力的结界所笼罩,而且当蒋忠靠近时,一个人也从黑暗中浮现身影。

“啊,是小……”

“小个鬼啊,闭嘴。”

妮儿闪电一伸手,不让有雪的惊呼声溢出,同时以相当警戒的表情,望着突然出现的郝可莲。

“动作这么慢,公瑾大人在等你的报告呢,处理进度进行得怎么样?”

“真是太理想了,太古魔道小组敢断定,它就是我们找了两百年的东西,只要有它来配合,什么高手我们都不用放在眼里了。”

像个长年寻宝终于得到突破的挖掘者,蒋忠的面上难掩兴奋之情,不过这表情随即沉了下来。

“不过,也正如公瑾大人所料,米迦勒在我们占领之前,就把它的核心动力部分整个拆卸下来,传送出去,照情形来看……整个动力装置就是石崇拦截到的那一批机械。”

“意料中之事,米迦勒精明强干,为求避险,怎么会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掌握耶路撒冷的一切?石崇刚刚也传讯过来,说是扣留了一批耶路撒冷传送的神秘物件,问我们如何处理。”

“他从地脉拦截的时候,朱炎大人就在旁边,难道他想抵赖吗?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直接把装置送来不就成了?他这么问,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要求他将设备送回来,这老鬼倒是一口答应了,不过也提出了条件。他说,不管这是什么,他会把机械完好无缺地交还给我们,交换条件是,我们要把这边的部分,画一张结构图给他。”

听到郝可莲这么讲,别说是蒋忠,就连正在小心窃听的妮儿等人,都忍不住心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旦取得这边组件的结构图,再加上石崇那边的动力部分,那就可以组出完整的“它”,届时石崇就有能力与第二集团军分庭抗礼。辛苦了老半天,最后却让石崇捡个大便宜,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接受。

面对蒋忠的抗议,郝可莲只是摊摊手,道:“公瑾大人交代,不要节外生枝,也不要做多余的手脚,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在把雷因斯完全压制之前,不要与他发生问题,你让技术小组开始准备结构图吧!”

“可是……”

“只是拿到图,并不代表什么。公瑾大人说,石崇如果会因为这样就得意,那他不过就如此而已了……而且我怕他到时候有武器没命用。”

郝可莲冷冷的话语,是最简单的暗示。第二集团军的太古魔道小组,是公瑾花了长时间与心力的成果,而石崇虽然在十数年前也成立了一个类似机构,不过素质一直很糟糕,开发不出什么有用东西。即使拿到结构图,要照样子把东西做出来,没有两、三年时间是做不到的,而在那之前,公瑾不会让他有命去使用新武器。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我们老老实实交出结构图,石崇难道不会起疑心吗?据说石崇不懂太古魔道,他怎么判断我们的结构图有没有故意弄鬼?”

“这一点我也搞不懂了。石崇他说……他们有一名很棒的女技师,东西是真是假,绝对逃不过她的慧眼。”

※※※

偷听着敌人的对话,妮儿等人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态,但听到最后这一句,却不禁面面相觑。石崇那边什么时候培养出这种人才了?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各方强权都培养出黑暗势力了吗?

看郝可莲与蒋忠的表情,他们也是满面狐疑,弄不清楚石崇在弄什么玄虚,这种事情除非亲自走一趟香格里拉,否则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既然摸清楚了事态,要就这么撤退吗?

“动力设备不在艾尔铁诺人手上,他们的武器一时间用不了,只要赶去香格里拉摧毁掉设备就成了。”

如果是泉樱在这里,一定会这样说,但聚集在这里的三人……至少三人中的两人,是雷因斯一方的行动派,与其要赶去香格里拉,直接在这里把那个武器破坏掉,更快可以一了百了。

不过,整个都市遗迹如此庞大,该去破坏些什么,又该去哪里破坏,这点可就让人头大了。

当蒋忠随着部队离去,郝可莲也再次进入那座巨蛋,三人最后的商议结果出来了:枫儿与妮儿分开行动,各自朝一个方向奔去,用天心意识搜寻能源反应,作针对性的破坏,两刻钟之后在此会合;至于有雪,基于当事人的强烈意愿,他理所当然地留在原地躲藏,不参加任何有危险性的活动。

“其实我很想问一句,你们两个分开来走,万一遇到敌人怎么办?你们没听过团结力量大吗?”

“世上有些敌人就算团结也打不倒,要是碰上周公瑾,难道我与她联手就能打赢吗?那还不如各自行动比较快,先说好,各自行动就是各自行动,别让我发现有人等会儿跟在我后头。”

妮儿做完这个交代,就与枫儿分头而行。两人的轻功都很快,一眨眼就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真是的,一个个都那么冲动,跑这么快是想投胎也快一点吗?”

尽管很想躲在安全的地方,但却每一次都被牵扯到危险中心,有雪望着两边的黑暗长声叹气。

“不管这些疯女人了,人还是应该要靠自己才对。”

终于领悟了这句千金难买的名言,有雪确定自己已经藏好后,从怀中把卷轴拿了出来,做着这几天只要一有空,他就偷偷作的事。

同行的几名战友都没有发现,这几天当她们聚集讨论时,不参与讨论的雪特人,总是躲得远远的,拿出那一管卷轴,仔细地翻译研究,虽然有雪荒腔走板的日文程度,不足以应付卷轴中的文字,但这种好学精神,却是有雪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执着。

※※※

而在另一边,妮儿摸黑朝南方跑去后,偷偷又折了回来,绕了一个小圈子,朝着那座巨型的蛋形建筑而去。

(那个妖女往这里走,铁面人妖一定就在这里头,破坏机械太慢了,只要在这里把铁面人妖给宰了,艾尔铁诺就不攻自破了……)

很诱人的战略目标,但妮儿也不至于完全忽略掉这么做的风险。

(那个妖女很厉害,胜算大概是一半一半,如果铁面人妖和她联手,我的胜算是……不管了,枯耳山的仇恨、弟兄们的仇恨,还有耶路撒冷,我要活活扁死那个铁面人妖。)

日本战后,妮儿曾经听源五郎间断说过,枯耳山上四十大盗溃灭一事,是陆游下的命令、公瑾拟的方略,泉樱虽然不能说是没责任,但如果要追究,至少这两个人不该被忽略掉。当局势随着时日演变,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可能对泉樱作些什么的妮儿,便把这份仇怨转移集中到陆游师徒身上。

正当妮儿心绪激动,要一下子就冲入巨蛋,忽然前方黑影一闪,好像有某个人从里头冲了出来,妮儿连忙隐藏住气息,闪身躲在一旁,只见郝可莲身形如风,由黑暗走道内飙出,好像很专注地赶路一样,完全没发现到旁边另藏有人,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尽头。

(她这么急着赶出去,到底是要去哪里?)

妮儿心中一奇,为着独自一人躲着的有雪而担忧,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朱炎还在从香格里拉回来的路上,郝可莲已经离去,除非进去会撞见奇雷斯,不然里头肯定只剩下一个重伤的铁面人妖,换言之,没有比这更好的下手机会了。

这样一想,妮儿不再犹豫,就往黑暗的走道冲进去。

越是前进,妮儿越是觉得迷惘,不时侧目瞥看两旁的景物,在进入这座蛋形建筑后,她赫然发现这座建筑不是半圆形,而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一开始,脚下踩着的好像是某种晶石地板,混浊不清,但是跑了片刻,脚底下的白浊颜色忽然消失,前方的地面变得透明,让妮儿清楚看见,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晶莹剔透的大圆球建筑中。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

从外面遥观,这座蛋形建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不过进入建筑物内部,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晶石本身的微弱亮光,点点闪烁,仿佛是宇宙中的星体,深邃神秘。

四面的壁板,随着久远的时光过去,龟裂破碎,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管线,记得以前听说过,这些是太古建筑用来传送水、空气、能源之类的设备,那么,这里在千万年前,也是一个类似太研院那样的机构了?

凉飕飕的冷风吹来,妮儿颈后一寒,登时记起本来目的,加快朝前方跑去。行不多时,当妮儿估计自己已经进入了中心地带,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空间。

道路变得弯弯曲曲,朝六、七个不同方向延伸,每一条道路之间,没有地板、没有间隔,只是一片深深的黑暗,就连道路的本身,都不晓得靠着什么力量漂浮在空中。

在每一条水晶道路的旁边,另外有许多无数的支线步道,连结往一个又一个正圆、椭圆、半圆的球体,从大小规模来看,倒像是人们居住的房间。

抬头一望,再看看脚下,这样的球体房室起码有几千个,其中大部分已经破损,但不难想像全盛时期,里头待满了研究人员,这间研究所的繁盛景象。

想像那种画面,妮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便发现下方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好像有一丝亮光,运足目力去看,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相较于继续往前再走,妮儿更相信那里才是她要去的目标,当下不假思索,纵身一跳,往下坠去。

(好奇怪的感觉,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

原本妮儿预期下坠之势会相当急遽,哪知道一跳离开路面范围后,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浮力将自己身躯托住,缓缓下降,不像是摔坠,反而像是在漂浮,妮儿一愣,随即恍然。

这座建筑里,必然有某些奇异能量仍在运作,包括支持着上方的水晶道路浮空、还有让自己的身体能够缓缓下坠。以此想像,太古时候这里的研究员,大概就是凭靠着这种特殊浮力,所以没有受伤之虞,在这许多圆球中飘移来去吧!

但对于想赶到下头去的妮儿,这种安全速度就嫌太慢了,所以她飘到一座圆球屋旁,左手一推,双足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箭往下飙射,就这样靠着几个圆球屋借力弹射,一下子就逼近到那处光源。

“这是……”

靠得近了,妮儿才看清楚,那丝光亮是由最下方的一座球体屋所发出,氤氤氲氲,远看仿佛是一颗夜明珠般光亮,但是当拉近距离,赫然发现那是一个比其他的球体屋都巨大三倍的球形物体。

没有门、没有窗,妮儿感到很犹豫,不晓得该怎么进去,打算用天魔刀硬砍硬破,正当她运起天魔劲,那个球体大屋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我……哎呀!”

突然之间的滚跌,姿势当然不会太好看,不过妮儿马上警觉到自己的所在,像头敏捷的豹子般弹跳起来,摆出防御架势,先确认自己所在的环境。

而她马上也找到了目标,就在左前方的不远处,堪称雷因斯最大仇敌的周公瑾,正盘膝飘坐在离地面一尺的空中,一层极薄、透明的电子光膜,球状环绕在他周身,整个人就坐在这样的一个透明光球里。

“周……不,铁面人妖,你的死期到了。”

敌人没有在睡觉,当然不可能对自己视而不见,既然已经被发现,没可能偷袭,少女便堂堂正正表明自己的存在与目的。不过,坐在光球里的人,却似乎对她的存在不屑一顾,正眼也没有看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个电子光球里,似乎不停地出现许多画面。二十多个极薄的电子萤幕,以一百八十度的环布,在公瑾眼前交相闪现,至于显示的是什么,妮儿就看不到了。

(都是太古魔道的设备,大概是在看什么系统资讯吧……)

不管做什么,反正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对雷因斯有利的事,妮儿小心地瞥看了公瑾的脸色。尽管因为光球薄壁的遮蔽,这个男人的身影看来有点模糊,但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却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断了手臂的半边身躯,在披风的遮盖下掩饰得很好,不过整体上的气势与压迫感,却比日前激战时锐减许多,让妮儿确信他已身负重伤的事实。

(气势弱了好多,王五真的把他给重伤了,现在的我,确实是有可能打赢他……)

要是源五郎在这里,除了注意这些东西,一定会更注意公瑾的眼神,因为虽然肉tǐ重伤与剧痛,但这个男人的眼神,却坚毅得一如百炼钢铁,毫不分神地注视着正进行的工作,完全维持着警戒与最佳战斗状态,是最不好斗的那种敌人。

不过,当妮儿运起天魔功,预备对敌人发动攻击时,光罩中的公瑾却终于有了动作。

“雷因斯的黄毛丫头,似乎还是只有精神好而已……”

淡淡的声音,公瑾仍是盯着眼前的十多个萤幕,没有侧头望向说话的对象,但从他开口那一刻起,一股无形的压力已经降临在妮儿身上。

“你来这里作什么?”

“我是雷因斯的军人,今天在雷因斯的国号下,讨伐你这个破坏风之大陆安定的侵略者。”

对方是元帅,自己也是元帅,以这样的立场来想,双方的地位是平等,自己没有理由被对方的气势压住吧!妮儿是这么希望的,然而这想法却有些不切实际,因为这话只引起了对方的嘲讽。

“满振振有词的,自从加入雷因斯之后,连为自己行为找大义名份的才艺都学会了。”

用着“才艺”一词,公瑾对妮儿那番话的轻蔑显而易见。

“你自认是个军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将,那么为将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将’是什么?军人的职责是什么?就只是单纯打仗,到敌人面前夸耀一己武勇吗?”

“不然还要作什么?你对我的国家有害,我就来这里铲除害虫,有什么不对?”

“不是对与不对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多花时间思考,单纯把问题二分化,只要把自己划分在对的那一边,做事就肆无忌惮。雷因斯就是没有一个像样的领导人,君不君,臣不臣,对你们而言,政治是什么?君王又是什么?这个问题连想都不想,就坐上权力之位了。”

公瑾说话的时候,妮儿一直在寻找出手的空隙,尝试要突破那个光球,但公瑾虽然一直盯着那十多个光暗不定的萤幕看,身上的气机却无懈可击,让妮儿找不到出手的位置,而在另一方面,尽管妮儿并不想理会公瑾的话,但却不知为何,渐渐有一种小孩被大人训话的挫折感。

“君王是什么?受到众人的奉承、享尽荣华的人吗?一个领导人该是肩负起所有子民生死幸福的人,所作所为,都要以这个为出发点,不是把国家与军队当作自己私欲的实践道具,你自称为将,那么你与你的兄长有没有想过,你们该为雷因斯人作些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一个雷因斯?风之大陆呢?风之大陆的历史、未来、此刻被负载于其上的所有生命,你们打算作什么来让这块大陆比现在更好?”

“我……我……哥哥他……他是……你少废话!铁面人妖,今天我就要和你算算枯耳山上的总帐,我们四十多个兄弟的血债,今天就要你一次还来!”

妮儿觉得自己应该回答这些问题,但她又张口结舌,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又急又气,然而,难道这些问题答不上来,自己就不能为弟兄们作些什么了吗?所以最后她仍是只能将最原始的目的,赤裸裸地喊出来。

“果然还是报仇吗?有什么仇好报的?你们是匪,我们是官,官兵捉强盗,这是连三岁小孩子都晓得的道理,你们当初选择成为亡命之徒的时候,都没有作过伤亡准备的吗?你要报仇,天底下每一个盗匪要报仇,那么阵亡的官兵、捕快,他们的仇要找谁报去?”

“我们和一般的盗匪不一样,而且你……”

“我替你说吧!我用迷药的手段,不光明正大,你觉得输得冤枉,所以要报仇?但换做是你呢?你面对一群很强的敌人,会顾虑到部下的生命死伤,采用这样的做法?还是为了自己的武者矜持,与敌人硬碰硬,让部下死伤无数?从过往的战绩看来,你并不是一个笨人,所以你自己也很清楚,你选择的一定是后者。”

公瑾冷笑继续道:“发现你自己会作与我一样的事,打击很大吗?至于义贼、盗贼,在我看来都是秩序的破坏者,你和你的同伴自命行侠仗义,但是在你们手里伤亡众多的石家人,你敢说里头没有半个好人?所有死者个个都该杀?如果不能保证这一点,你算是什么义贼?有什么仇好报?枯耳山的覆亡,就是你们的因果报应。”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在妮儿耳中,一字一句,犹如雷轰电闪,刹时间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只觉得意识一片虚虚渺渺,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直花了好半晌的功夫,才回复过来。

(我过去作的……我过去的人生……算是什么?)

妮儿的心中满是酸楚味道,眼睛又湿又热,几乎就想掩面哭着跑出去,只是靠着一丝理性与自尊,死咬着嘴唇,硬是把澎湃的心情镇压下去。

(不行,再和他说下去,我什么事都不能作了,直接动手……)

想是这样想,但心情激荡之下,手脚就像灌满了铅一样,连提起来都万分吃力,妮儿勉励镇定心神,这时,她的理性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奇怪,他这一次为什么对我说那么多?之前明明是说打就打,为什么这一次他会对敌人说那么多话?)

凭着战斗经验与第六感,妮儿很快地找到一个答案,就是敌人尝试要拖延时间。重伤的身体,确实大幅减弱了敌人的实力,因此面对自己,这个男人必须拖延时间,做好某些准备。

(不妙!)

这丝警兆让妮儿惊醒过来,立刻想要扑身进攻,但却晚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有某种吸力,从地底下狂吸着自己的……不是力量,也不知道在吸些什么东西,但……好昏、好想睡。

脑里的意识一空,妮儿的香躯软软地与地面接触,而一直盯着萤幕看的公瑾,这时才终于把视线投向已昏倒的对手。

“……很能撑啊,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尝试,如果不能用法阵强行拘锁三魂出体,真要动手就很麻烦了,这里可不是能随便乱打乱斗的场所啊……”

公瑾淡淡地说着,却仍无法抹去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因为恐惧法术不能成功,而是因为要分散妮儿的注意,罕有地说出了心里的真话。

“虽然是用来分散你心神的诱饵,不过,那些话却是真的,能对风之大陆作什么?能为风之大陆作什么?要是你日后也能想想,就不枉今日的一场敌对了。”

公瑾将目光移回前方的萤幕,专注于这千万年未曾被启动、使用的仪器,从这里去控制整个都市的能源,把一些次要系统的能量全部汲取、移动,供给到他所要启动的目标。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人的精神体,由三魂七魄所构成,所以当魂魄被法阵拘锁控制,身体不过是一具活死尸,不可能行动,比什么点穴、绑缚都有效,所以公瑾全然不看昏倒的妮儿一眼,专心于将要完成的工作,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常常在妮儿身上发生。

先是一丝奇异的低低咆吼,跟着就是无比浓烈的玄黑魔气围绕在妮儿周身,当公瑾注意到这一点,把目光转移过去,妮儿失去意识的身体忽然有了动作。

手不动、腿不动,整个身体忽然浮空起来,飘踩在一尺的虚空上,两手环抱,冷冷地瞥视光球中的公瑾。

(奇怪,三魂仍被拘束在法阵里头,她这是……)

不及细想,凌厉的天魔爪劲,已经迎头扑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