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维克托才刚刚将名单所涉及到的个人资料整理了一半,他正站在一堆资料的旁边,试图将某个人的履历资料找出来。听到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扭头朝桌上的那几部电话机看过去,随后,又抬起胳膊,看了看手上的腕表。

此时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钟了,在维克托看来,选择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马林科夫,而他之所以打这个电话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列宁格勒的事情,换句话说,维克托此前的猜测应该是准确的,现在唯一不好确定的,就是马林科夫本人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稍稍犹豫了片刻,维克托轻轻吐了口气,抬脚绕过挡在身前的几摞档案,不紧不慢的走到办公桌旁边,稍微判别了一下,将那部正在吵嚷不停的电话拿了过来。

出乎意料的一点是,电话并非是马林科夫打来的,听筒那一头,竟然是维克托的准岳父米利恰科夫,他刚刚乘飞机抵达莫斯科,想要同维克托见上一面。

如今的米利恰科夫已经正式就任了乌克兰部长会议主席一职,与此同时,他还兼任着乌克兰最高苏维埃副主席的职务,不管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上,他都是乌克兰加盟共和国的第二号人物了,仅从这一点上说,在对方提出会面要求的时候,维克托也是不好拒绝的,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层私人关系呢。

没有丝毫的犹豫,维克托直接接受了对方的会面要求,至于会面的地点,则选定在了米利恰科夫在莫斯科的住所内。

尽管已经快要进入三月份了,但是莫斯科的天气,依旧没有明显回暖的迹象,尤其是深夜时分,室外的气温依旧能够降到零下十度左右。

作为联盟处于顶层的党员干部之一,米利恰科夫在莫斯科有三处住所,一处是莫斯科市委专门为他安排的,一处则是联盟院为他安排的,而此次他回到莫斯科所住的地方,则是位于奥霍特尼·里亚德街的一处老旧房子,那是他在三十年代入狱之前的老宅子,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他被捕之后,又在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十月革命之前,奥霍特尼·里亚德街是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当时,这里是莫斯科中产阶级的聚居区,就在这条街与特维尔斯卡娅街的交汇处,那栋高五层的旧俄式住宅楼,曾经名为“有产者大楼”,少年时期前来莫斯科谋生的朱可夫同志,就曾经在那栋楼里短暂的居住过一段时间,一直到他成为一名俄军骑兵为止。是的,米利恰科夫曾经与朱可夫住在同一条街上,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有趣。

老旧的住宅并不宽敞,也没有专门的书房,夤夜赶来与米利恰科夫会面的维克托,就只能坐在逼仄客厅的老旧沙发上,不过,茶杯里的茶却是好茶,尽管它并不符合维克托的口味。

沙发对面,穿着一身睡袍的米利恰科夫,坐在一把同样老旧的椅子上,正在向维克托解释他此次连夜赶回莫斯科的原因。他是一个小时前刚刚下的飞机,与他一同前来莫斯科的,还有现任的乌克兰第一书记拉扎尔·莫伊谢耶维奇·卡冈诺维奇同志,后者是在接到了斯大林同志的电话之后,专门赶回来的。

按照米利恰科夫的说法,斯大林同志此次召唤卡冈诺维奇同志的目的,并不是什么秘密,两天后,政治局将在克里姆林宫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因为需要讨论的议题比较重要,因此,政治局中的每一位成员都必须到场,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还在东部德国进行访问的莫洛托夫同志。

与前任的赫鲁晓夫不同,在乌克兰工作的这段时间,米利恰科夫与卡冈诺维奇相处的非常好,两人之间的私交也不错,就后者而言,甚至在很多问题上,都喜欢同前者商量着来,就包括此次的事情。

没错,此次即将召开的政治局全体会议,与列宁格勒的问题有关,说得更准确地一些,就是此次会议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讨论列宁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书记的人选问题,而在此之前,按照卡冈诺维奇的说法,斯大林同志在与他通话的过程中,明确表示他希望这个人选定为维克托。

在整个政治局内部,卡冈诺维奇和伏罗希洛夫这两个人,绝对是斯大林同志的忠实追随者,尽管在卫国战争结束之后,斯大林同志正在有意识的将这两个人边缘化,但这二位对待斯大林同志却是初心不改,一如当初那般的忠诚。

其实,对于这两人的忠诚,维克托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看法。归根结底,卡冈诺维奇也好,伏罗希洛夫也罢,他们都是联盟老一辈的革命者,也是老一辈的高层领导人,这里所强调的“老一辈”,既有资历方面的恭维,也有能力方面的暗示,说白了,就是这两人不仅在个人能力上有所欠缺,而且,思想还过于僵化,根本就跟不上时代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两人都与莫洛托夫不同,他们在政治嗅觉和政治敏锐度上都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毫不客气的说,在政治局的诸多委员中,这两人除了对斯大林同志的忠诚之外,已经没有可以凭借立足的东西了,就像卡冈诺维奇,他最近两年在乌克兰的主政工作错漏百出,取得成绩甚至都没有犯的错多,如果不是斯大林同志的支持,他恐怕早就被撤销职务了。

根据米利恰科夫所透露的消息,斯大林同志在列宁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书记的人选上,偏向于推荐维克托,因此,他希望卡冈诺维奇能够在政治局中支持维克托就任这一职务,而在卡冈诺维奇本人看来,维克托显然过于年轻了,而列宁格勒作为联盟的第二首都,其地位和作用又太过重要,因此,在与斯大林同志的通话过程中,他倾向于选择一个资历更加厚重的人去担任这一职务。但他的提议遭到了斯大林同志毫不客气的反驳,因而,在米利恰科夫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卡冈诺维奇和伏罗希洛夫很可能都将支持维克托前往列宁格勒任职。

而在维克托本人看来,在整个政治局中,可能支持他的人,不,准确的说,是支持斯大林同志的人,应该不会很少,除了伏罗希洛夫和卡冈诺维奇之外,安德烈耶夫、莫洛托夫应该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忤逆斯大林同志的意见。而除了他们之外,作为列宁格勒派成员的沃兹涅先斯基和柯西金,应该也不会反对斯大林同志的提议,毕竟对他们来说,由维克托前往列宁格勒主持工作,要远远好于安德里阿诺夫这个选项。

如此一来,维克托在政治局中大约就可以拿到七票了,即便是剩下的委员同志们全都反对这一项推荐,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这项任命也将获得通过。

更何况,在维克托看来,马林科夫也好,贝利亚也罢,应该都不至于公开跳出来反对自己,而诸如赫鲁晓夫、布尔加宁以及什维尔尼克他们这些人,即便是不赞同这项推荐,也不太可能公开站出来反对,因为他们反对的不仅仅是维克托,还有斯大林同志。

换句话说,只要这个问题上能够拿到政治局的全体会议上去讨论,维克托认为这项任命获得通过的几率就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当然,对于他来说,现在所需要考虑的,根本不是这个任命能不能在政治局的会议上获得通过,他真正需要考虑的,是这项任命一旦通过,同时,他在前往列宁格勒赴任之后,将如何处理列宁格勒案件的问题,换句话说,他需要考虑如何处理与马林科夫之间的关系。

因为与米利恰科夫之间的关系过于特殊,因此,在对方面前,维克托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他在米利恰科夫介绍完了具体的情况之后,也将自己的顾虑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维克托,”在沉思了良久之后,米利恰科夫说道,“作为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政治家,总是要有属于自己的政治主张的,而所谓的政治主张并不是就某个单一问题而产生的孤立的立场,它应该是涵盖了多个方面的,包括在经济问题上的观点,在外交问题上的立场,以及在某些特殊政治事件中的表态,换句话说,它应该是系统性的。是否有一个明确的政治主张,与你所属的政治派别无关,与你的政治派别密切相关的,只是你的政治立场本身,你必须明确这一点。”

维克托微微蹙眉,他能听明白米利恰科夫这番话所表达的意思。

米利恰科夫这番话的意思是,作为一名即将进入联盟核心领导层的高层官员,维克托现在缺乏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政治主张,一个系统性比较强的政治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