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细雨遮蔽了整条亚乌扎河,自从进入四月份以来,或许是作为对那个刚刚过去的严冬的回应,莫斯科周边地区的降雨量骤增,在过去的一周里,一共下了三场雨,几乎是每隔一天都要下一场。

沿着亚乌扎河的河岸,由一辆吉普车与两辆卡车组成的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的爬行,这个车队看上有点意思,行驶在最前面的吉普车是苏联国产的嘎斯,而后面的两辆卡车,则是来自美国的斯图贝克。

斯图贝克这种卡车马力强劲,最大功率据说能达到80马力,不过即便如此,亚乌扎河流域糟糕的路况,依旧给它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卡车行进的过程中,车轮卷起的泥浆能甩到三米多的高空,就像是刚刚钻出油来的油井喷发一样。

吉普车内,维克托的身子随着车身的摇晃是不停的打着摆子,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打滑的厉害,坐在车里,感觉时不时就会做一次平移的运动,整个人都被惯性拉扯的东倒西歪。

终于,在爬过一处缓坡的时候,吉普车的车轮陷入了泥水坑里,即便是把油门加到最大,也没办法从这个烂泥坑里爬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卡车停了下来,一名少尉从车后跳下来,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领着十几名披着帆布雨披的士兵过来推车。

维克托不好继续坐在车里,他推开车门,从车内钻了出去。

雨下的很小,雨滴如丝,是真正的丝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感觉有些舒爽,但是没一会儿,就会感觉浑身都潮哄哄的,非常的不舒服。

丝雨中的亚乌扎河缓缓流淌着,看似平静的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被乱草枯枝裹挟的钢盔,也有烧的面目全非的旗帜,甚至还可以看到随着水流打转的尸体。

维克托站在河堤上,举起望远镜,朝河对岸眺望。

在望远镜的视界里,可以看到河对面的堤坡上,散落着四五具已经被雨水浸泡的膨大起来的尸体,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沉陷在泥水里,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与泥土一同腐烂。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可以看到被炸毁、遗弃的大量坦克与车辆,一缕殷红的溪流,在岸堤上冲开一道缺口,将同样殷红的溪水冲进大河里。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在由贝科沃至波卢尼诺这道长达六十公里的正面上,苏德两军为夺取以勒热夫、瑟乔夫卡为中心的一片地域,展开了反复的交战。

苏军的意图,就是夺取德军在勒热夫-瑟乔夫卡的这个突出部,为此,加里宁方面军、西方面军调动以百万计的兵力,持续不断的向该突出部德军发动攻势,目的是全歼该地域内由莫德尔所指挥的防御部队。

这两个多月的战斗无疑是残酷的,且极其血腥,以维克托刚刚经过的贝科沃为例,在短短的两个月内,这个原本人口不足1万的小城,已经在苏德双方的手里来回倒手十三次了。往往是苏军刚刚将小城的控制权拿到手里,转过天来就被德军抢回去,而过不上两天,苏军又会重新将它收归己有。

对于苏德双方来说,小城控制权的每一次交替,都意味着无数的人员伤亡,意味着大量鲜血的付出。就维克托所知,仅就苏军而言,过去这两个月里,已经有将近三十万人在这个不足六十公里的正面上阵亡了,而受伤的人物则已经逼近了六十万。

加里宁方面军所指挥的第30集团军所部,在基本打光之后又补充进去,再打光再补充,其所付出的巨大伤亡,足以令人为之发狂。

河对岸岸堤上的那些尸体,并不是没有人负责掩埋,他们之所以暴露在天光之下,是因为就地掩埋的太浅了,几场雨之后,又被从泥土下冲了出来。

现在,这一段河道已经被苏军控制了,但德军并没有撤退的太远,他们就在大河西岸不到十公里之外的地方,或许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筹划着发动一场反击,重新将这片区域夺回去了。

在士兵们的努力下,吉普车终于从泥泞中摆脱出来,车队也得以重新上路。

维克托的目的地是距离贝科沃不足三十公里处的马尔卡诺沃,那里目前是第20集团军的司令部所在地,同时也是西方面军指挥部的前进指挥所驻地。

两天前,他接受总参谋部的指派,作为总参谋部的前敌情报检巡代表,对西方面军下辖的三个集团军展开为期两周的巡视,以确定各个集团军与其下属部队、与方面军指挥部之间的通讯、情报交流是否存在隐患。

自从莫斯科战役取得胜利以来,总参谋部的这种情报检巡工作便形成了定制,而相关的检巡工作,一直都是由各位副总参谋长或是部局一把手负责的,大家轮流去,谁都逃不掉。

其实,在如今的苏军指挥系统中,一种模糊的责任制度已经形成了,相关事项的责任都会具体到人,任何环节、时期出现了问题,都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这种责任具体到人的责任制度,往往会给任务执行人造成很大的压力,迫使其不敢马虎大意,以免出了问题被追责。

就拿维克托来说,在他检巡三个集团军的两个星期内,如果三个集团军的通讯情报工作出现问题,他就要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自己向国防人民委员部解释问题出现的原因,如果他解释不清楚,那么他就要承担全部责任。好一点的结果,是被降职、免职,如果问题严重的话,他就得上军事法庭。

也正是因为如此,维克托才会冒着雨赶路,因为他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三个方面军的通讯基本状况,对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做出整改,对存在问题的人做出迅速处理——他不处理别人,上面的人就要处理他,问题就这么简单。

这种巡检工作分为技术性巡检和工作性巡检两部分,技术性巡检主要是巡查各集团军及其所属部队、各地雷达站、情报站的通讯设备是否运转良好,备用电台的维护等等。而工作性巡检与后世国内纪委的巡视小组工作性质差不多,大部分都是搞突然袭击,突击检查各部队的通讯部所、机要部门是否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通讯设施是不是能够保持24小时通畅等等。

不得不承认,人都是存在惰性的,哪怕是在残酷的战争时期,也免不了会有人玩忽职守,偷奸耍滑,在昨天对近卫步兵第八军通讯营进行突击检查的时候,维克托便将该军下属第43营的通讯兵少尉拘捕了。他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从军部指挥所内突击联系第43营,却在半个小时后才得到对方的回应,在确定不存在技术性问题的情况下,这便是对方的失职。

车队重新开动起来,继续沿着河岸向西北方向“爬行”,阴云密布的天空上,偶尔会有战机低空掠过,令人心安的是,那都是苏军的飞机,隶属于空军第一集团军。

在如今的西方面军正面战场上,苏军已经基本掌握了制空权,德军的六个前进机场全部撤退到了斯摩棱斯克以西地域,德军中央集群的空军已经在惨烈的莫斯科战役中流干了鲜血,再加上德军统帅部已经将主要的战场转移到了南线,所以,勒热夫突出部的德军已经很难得到来自空军的支持了。

如今,负责指挥突出部德军作战的,是那个被称为“防御大师”的莫德尔,说实话,他能够在占据弱势的情况下,硬扛住苏军两大方面军的夹击,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但在维克托看来,莫德尔的这种坚守并没有太大意义,而且,他正在消耗的,是德军中央集团军群仅存不多的那么一点精锐。

苏军最高统帅部无疑是冷血而坚毅的,如今被投入到勒热夫战场的苏军部队,大多都是由缺乏足够训练的新兵组成的,其中还夹杂了大量的“赎罪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勒热夫的这种残酷拉锯,苏军能够承担的起,但德军是否能承担得起,现在恐怕还不好说。至少现如今的勒热夫德军,已经呈现出了疲态,

就在这种疲态中,相信德国人自己也能明白,他们试图夺取莫斯科的意图,已经彻底走远了,而苏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这次维克托离开莫斯科的时候,莫斯科的城防司令部已经被撤销了,那些设置在市区内的防空炮位、沙垒防爆墙、防爆玻璃胶条之类的,已经全部被拆除了,莫斯科地铁也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营。

如今,莫斯科人的想法是,在这场战争中,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嗯,不知道现在的德国人是怎么想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队行进到亚乌扎河河弯处,在这个位置,车队需要渡过亚乌扎河,调头向南行驶,再有十几公里,就是目的地卡尔马诺沃了。

维克托要求车队停止行进,同时命令通讯兵给第20集团军通讯部门发报,测试通讯是否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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