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写匿名信举告的行为,都被官府禁止,比如《秦律》中就有:“有投书,勿发,见辄燔之。”

就是看见匿名信举告,拆都不要拆,立即焚烧。

《晋书·刑法志》也言,“改投书弃市之科,所以轻刑也。”可见这时候对于匿名举报者,是处于弃市之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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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曹魏之后的隋唐,虽不再论死,但禁止匿名举报仍被列入律法之中,比如唐律疏议曾载:“诸投匿名书告人罪者,流二千里,得书者,皆即焚之,若将送官司者,徒一年……”

再到《大明律》和《大清律》,都规定有类似的条文。

这样的规定,本是为了塞诬告之源,杜奸欺之路。

但在苏照看来,这是监察力量不足之下的妥协和示弱。

不可否认的是,匿名之书的举告,的确是短期之内,打击贪官污吏的良策。

不管是因为私怨,还是确有冤情,匿名投书之人将会给予丰富的材料,剩下的就是核实,惩处……

“但要配合着超凡力量的辅助,这也是为了防止诬告。”苏照已经考虑让安安坐镇御史台的讯问室,配合谈话、询问,核实罪证。

“安安不是擅长听人心事嘛,这就是活的獬豸,触不直则去。”苏照思忖着。

这个世界是有法术神通的,他是为了整顿吏治,裁汰出一批清廉正直之才,不是为了泄愤式的清理官僚阶层。

下方,两位枢密副使之一的冯匡面色现出一抹凝重,嘴唇翕动,想要规劝,但又觉得不妥,索性也不开口。

等散了朝,苏照单独留下了常邈,面授机宜。

常邈拱手道:“君上,御史台人手不足,恐怕会耽误君上之事。”

苏照道:“孤会着人帮助常卿,勿使冤假错案发生,做到不枉不纵。”

常邈面色微顿,拱手道:“若如此,臣当尽力为之,只是这次整顿吏治,可有官品爵位限制?”

“上不封顶。”苏照面色幽幽,淡淡道。

常邈心中一凛。

苏照冷声道:“先前,前丰乐郡、大封县令韩洮曾经禀告,宗伯苏茂之子苏寿在丰乐郡广置私田,横行乡里,御史台就先从此事开始调查。”

饶是常邈,闻听此言,也不由头皮发紧,暗道,难道苏国朝堂又要倒下一位六官大佬?

而且这一次动手的还是宗室。

但迎着苏照的目光,拱手拜道:“谨遵君上之命。”

而散朝之后,有一些公卿就是忧心忡忡,都是围拢在太宰敬弘道身前,郭勖为小司徒,算是孟季常的属官之一,面色道:“敬公,朝局动荡,您可要规劝君侯啊,若告奸之风嚣嚣于温邑,奸佞宵小趁机诬告,那时就是人人自危啊。”

敬弘道看了一眼郭勖,朗声道:“若持身以正,何惧一二宵小出言中伤,诸卿,君侯非可欺之主,尔等要好自为之。”

宗伯苏茂在一旁脸色变幻,匆匆而去。

什么欺男霸女,以及贪污公帑,他也没少干,甚至……

念及此处,心头发虚。

此事他还是要收拾好手尾,他的小儿子苏寿现在就待在温邑,不行,太危险了,得去郑国躲躲。

所谓狡兔三窟,鲜为人知的是,宗伯苏茂在郑国也置有产业。

今日,苏国温邑注定不再平静。

随着布告被新任温邑宰晏昌,着胥吏、差役,广布于温邑以及周边州县。

几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冷笑不止,有人暗暗发狠。

温邑城,苏国国史上曾三易其城。

有着七十二坊,东西南北四市,而且素来有“东贵西贱,南富北贫”之说,常住以及周边附郭县来温邑讨生活的外来人口就有着七八十万。

这样多的人口,几乎快和苏国账面上人口齐平了。

但可惜的是,大部分都是托庇、隐匿于富贵人家为奴为仆,还有一部分是不在官府户籍的黑户。

如果苏照的乾天观象法,再精深一些,就可看到温邑城上空,白红间杂的气运洪流,有着道道黑气翻滚——却不为随着龙气勃发,渐渐显化的苏国气运之柱提供丝毫养分。

其中城北十八坊——更是三教交流的混迹之地,暗娼、赌坊、扒手、乞丐、江湖帮派盘踞于此。

彼辈泰半是北方三郡逃户,还有一些是南方失了土地,既不愿托庇于公卿,又不愿背井离乡,远走他国的苏国百姓。

对于这里,哪怕是前任温邑宰韩岱,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因为这不是一个治安问题,而是社会问题。

韩岱也不可能去……搞什么清理“低端人口”的雷霆行动。

温邑周边的山阳、宁郭、凤池三县在苏国公卿、宗亲勋贵的侵夺之下失地的百姓,在此背井离乡,也只是为了讨一口饭吃罢了。

永业坊中,一排排青砖朱瓦的房屋鳞次栉比坐落着,一条逼仄、绵长的巷弄之中,污水横流,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

一家写着“单家老店”四个大字的桐木黑漆的牌子,在狂风中被吹动得呼呼作响。

“这雨还不知要下几天。”店中,梁柱上点着油灯,灯火虽不是很亮,却将店中杂乱不堪的布置照清,六七张桌子,桌面上满是油污,还有一张断了一条桌腿,用垒叠的青砖支撑着。

身穿粗布衣衫的老掌柜,搓了搓蒲扇的大手,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打着一个算盘,偶尔拿起旁边黑酒壶,喝了一口,原本红牙牙的蒜头鼻愈发红了。

“当家的,二楼丁字号,房租都欠两个月了,你去催催。”老掌柜抬头说道。

“好勒。”水桶腰,浓妆艳抹的妇人应着。

二楼靠南一间装饰简单,甚至稍显破旧的客房中,草药味弥漫呛鼻。

一双打着补丁的薄被下,一个青年面色苍白,背靠着一个枕头,气息萎靡,不过手中拿着一卷名为《魏子》兵书,是齐人魏襄所著,神情专注读着,察觉到来人,放下手中的书,面上挂着温煦的笑意,道:“小妹。”

布裙荆钗,梳着双丫髻,二九年华的少女,手中捧着一个鲤鱼瓷碗,碗里熬着黑糊糊的汤药。

少女脸蛋儿被烟醺的灰一块儿、白一块儿,但难掩眉眼之间的清丽婉约。

昏黄灯火映照之下,秀颈皮肤白皙如玉,显然不是出身贫苦之家。

“哥,你这几天好一些没有?”少女颦着好看的眷烟眉,舀了一匙,吹着气,问道。

沈钧道:“还是有些不得力,血脉不畅,这药许是不对症?”

“哎呀,那许郎中号称杏林圣手,我看药方,好像也没什么错。”沈婵微玉容微变,讶声说道。

“杏林圣手?他自己找人帮他吹嘘的吧?”沈钧笑了笑说着,也没太在意,道:“你往衙门递状子了没?”

“没人接,城东司寇府衙门的门子,一听是有苏一氏子弟,都是见了瘟神一样,没一个敢接的。”沈婵微贝齿咬了咬樱唇,轻声道。

沈钧叹了一口气,道:“听韩县尊说,司寇陈公,铁面无私,不应该啊。”

他却是没有想到,沈婵微去了几次,根本就没有见到陈韶,而是被司寇府的门子所拦。

诉状根本就没有呈递到陈韶案上。

再加上,当时司寇府正在处置袁彬余党,得力之才都被抽调到审理袁逆一案之中,越发没人理会什么田宅之争。

沈钧压下心头疑惑,道:“你把笔墨纸拿来,我写个方子,你去抓些药来。”

“哥,我们的钱用光了。”沈婵微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们来自大封县兰溪沈氏,世代居住沈家村,沈家为望族,几百顷的水田,被宗伯苏茂侄子苏寿,胁从县中属吏,地方江湖帮派,强取豪夺。

沈家兄妹得大封县令之嘱托,不远千里,至温邑告状。

沈钧道:“都怪哥哥,好生生的,还病倒了。”

他本为后天武者,按说不该如此体弱,但带着妹妹前来温邑路上,由苏寿收买的江湖中人,屡次给予围杀,好不容易到了温邑,心神一松,反而病倒床榻。

客栈二楼,这时随着楼梯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之声,水桶腰的妇人,“砰砰”砸着二人门,手中拿着花生,一边剥吃,一边口中嚷道:“上个月的房租都拖了多久了,该交了。”

沈婵微从屋里款步走出,冲那妇人行了一礼,道:“这位姐姐,可否宽限几日,家兄卧榻不起,银钱已用来买药,实无余银可以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