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一脸笑容,满心苦涩的张毅夫往后退了退,却忽然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他抬起头正好与左重的带着深意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左重,名不虚传啊。

张毅夫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自污之计了,不由感叹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在对方这个年纪,哪里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

以前听说戴春峰手下有一个20岁的情报高手,破获了众多的日谍案件,那时只当是有人在给特务处脸上贴金,现在看来自己错了。

特务处有如此年轻才俊,文长官输得不冤。

不过他们调查科也不全都是饭桶,张毅夫看了看提醒他的国字脸青年人,对戴春峰说道:“处座,下面就由我向诸位同仁做介绍吧。”

“恩,那就辛苦毅夫你了。”

戴春峰没有客气,这里也就张毅夫值得他亲自开口了,剩下的人不管是官阶,还是军衔都与他相差甚远,由张毅夫介绍非常合适。

“是。”

张毅夫双腿并拢立正,然后按官阶和军衔的高低,向特务处的人介绍起来,当然只是简单介绍了下姓名、年龄、军衔之类的信息。

左重一边听一边记,他发现调查科的中高层干部大多是黄埔出身,标标准准的嫡系部队,恐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被特务处兼并。

这会张毅夫走到一个青年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调查科原侦察股中尉副股长吴景忠,31岁,曾在中山大学情报专业学习。

他在调查科期间破获了多个地下党大案,业务能力十分突出,本来应该提上尉股长的,遇到合并就给耽误了,算是我对不起他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要是文长官还在的话,区区上尉只是一句话的事,现在麻烦了,没有戴春峰点的头,小吴怕只能蹉跎岁月喽。

年轻人听到张毅夫这么说,一脸激动,眼眶中含着泪水,想要开口解释却又碍于军规不敢说话,憋得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实诚人。

左重笑眯眯看着这出让人感动的大戏,张毅夫介绍别人只用了两三句,介绍吴景忠却说这么一大段话,看来他很欣赏这位小吴啊。

吴景忠,吴站长真是不缺贵人啊,未来十几年从中尉飙升到少将,不能说官运亨通吧,那也是青云直上了,军衔都快赶上老戴了。

那边戴春峰自然知道吴景忠是个人才,对此人也颇为欣赏,但谁让对方跟了文仪呢,对这种人只能慢慢观察,不能急于提拔任用。

所以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表态,以后日子长的很,只要是人才就不会被埋没,要是被埋没了,那就说明不是真正的人才。

张毅夫和吴景忠见状都有些失望,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毅夫只好继续三言两语的介绍起某某股长,某某组长之类的小官。

左重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张副科长是个好领导、好伯乐,却不是个称职的领导,偏向性太强了,一个合格的领导应该一碗水端平。

没看见很多调查科的特务都咬牙切齿了吗,挡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啊,在所有同仁面前露脸的机会被一个人抢走了,怎么会不气。

过了好一会,调查科那边终于介绍完了,戴春峰对左重说道:“慎终,你就替我给南昌的同志介绍下特务处的人员吧,速度快一点。”

“是的,老师。”

左重恭敬低头,一个一个的将特务处科、股级干部介绍了一遍,有心人发现他介绍每个人的字数基本相同,根本看不出亲疏远近。

哪怕是他手下的古琦等人,同样是几句话概括,不多不少,这让其他科室的干部非常满意,心说姓左的虽然阴险,终归是要脸的。

说起古琦,调查科的人自然不会陌生,此人当时离开算是被人排挤走的,那个时候军衔不过是少尉,现在两年不到竟然成上尉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军中停年的规矩难道是摆设吗,当即就有人觉得老古是走了通天的路子,直到听了左重大概的介绍才知道原因。

两年时间里,古琦领导破获了多个日谍小组,多次受到表彰,甚至还受到过领袖的接见,虽然是集体接见吧,那也是天大的荣耀。

他们这些天子门生,说起来好听,可又有几个人近距离见过委员长呢,老古真是好运道,遇到一个既不抢功、又有能力的好长官。

戴春峰微笑旁观,他就是要让这帮曾经的天子嫡系们看看,就算他戴某人不是领袖的侍从,特务处一样可以靠功劳让人越级升迁。

等双方介绍完,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船上的乘客都快急疯了,这帮特务太霸道了,不就是接人么,为什么连船都不让他们下。

左重听到议论声越来越大,小声请示道:“老师,码头人多眼杂还是早点离开为好,最近日谍的活动非常猖獗,我怕有人对您不利。”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谁知道北斗和南斗情报小组的目标是不是老戴,他被炸上天不要紧,自己可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子,那太亏了。

戴春峰一惊,他光想着显摆了,还真没注意这事,点点头:“那就先回处里吧,你跟我的车走,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的意见,走吧。”

一声令下,小半个轮船的旅客肩挑背扛,拿着行李,逃难似的涌下轮船,看得左重目瞪口呆,连忙让人将准备的卡车全都开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戴春峰这才想到了什么,随意说了一句:“这里只是一百多个人员及其家属,未来三天陆续会有客轮到港,你通知总务安排好食宿。

到时让他们立个牌子,就用笠山公司接待处的名义,调查科的人已经知道了,人员每半天收拢一次送往丙处,对了,宿舍够不够?”

够个屁啊。

左重以为来的就是一千多个特务,多人宿舍挤一挤差不多能安排的下,没想到这些人的家属也来了,总不能把人贴到墙上睡觉吧。

他想了想,露出苦笑:“只能先动员我们这些未婚的把宿舍让出来了,我的宿舍比较大,应该可以安排两到三个家庭,尽量挤挤吧。

还好丙处的教学楼还空着,要是抓紧改建的话,半个月之内就可以把调查科的弟兄们安置好,现在的问题是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没钱了?怎么会。。。”

戴春峰当时就急了,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甩下一句:“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也要多用用心,先回处里。”然后就飞快离开了码头。

。。。。。

左重默然无语,跟着便宜老师身后坐进了轿车,抛下一帮扶老携幼的特务,向着洪公祠方向开了过去,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个机关更离不开钱,两三千特务人吃马嚼不是个小数,戴春峰突然觉得自己这次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特务处如今的收入来源,一部分是没收的日谍资产的再收益,具体点就是房租和营业收入,比如东亚俱乐部等,这部分收入有数。

另一部分就是涉案资金了,至于怎么界定是否涉案,那是特务处的机密,无关人等无权过问,这部分才是戴春峰敢于兼并的底气。

结果没几天的功夫,富得流油的特务处竟然没钱了,戴春峰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再细算一下,他的特务处真的要破产了!

沉默许久,戴春峰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处里有没有什么案子,特别是嫌疑人地位比较高的,影响力比较大的,最好有一定产业的。”

你干脆直说有钱的好了。

左重琢磨了一下说道:“抓了一对日谍夫妻,三牌楼那有一栋西式别墅,沪上有几间小公司,杂七杂八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万资金。”

“噢?”

戴春峰稍稍坐直,一言九鼎的气度又回来了,微笑说道:“对于日谍我们就是要常抓不懈,绝不能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还有呢。”

左重面带羞愧:“没了。”

戴春峰有些不信:“没了?”

“最近只查了几个伪满间谍,但没有资产,剩下的力量在对各机关的人员进行甄别,看看能不能找到异己分子。”左重努力解释着。

他说的是实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不管是工程师叶金中,还是舞蹈家武馨月,全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月光族,穷得叮当响。

戴春峰往下出溜一点,最后皱起眉头道:“异己分子暂时先放一放嘛,抓紧对日谍案件的侦破,这件事当成首要之事来办,懂了吗?”

“是。”

左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对的戴春峰,接着问道:“不过异己分子真不查吗,万一委员长追问起来,只怕老师您不好交代啊。”

戴春峰这时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怪不得领袖要把调查室并入特务处,原来也是因为。。”老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差点娘希匹。

不过有些话他终究没出口,只是语重心长的明示左重:“地下党都是穷光蛋,查他们干什么,你的任务就是全力寻找日谍...的资产。”

“好地,老师。”

左重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恭敬回道,同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短时间之内不用担心特务处针对地下党了,这倒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