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侧妃回了朱睢宫偏殿,见殷曜正在殿门口与宫女说话,心里的火气顿时噌地上来了。到了殿门内,瞪了殷曜一眼,也不说话,先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人把那宫女唤进来,“拖下去,掌嘴!”

殷曜连忙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孩儿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话!”

郑侧妃沉下脸来,“你当我是眼瞎呢?说什么话非得拖着手?如今咱们什么处境你不是不知道,安穆王如今在乾清宫侍候,你就在这里跟宫女们打闹,你想过没有,如果这太孙之位落不到你头上,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殷昱有魏彬他们相助,必会封为太子,到时候你能落个什么?

“你以为他会太子待祈王楚王那般待你?我告诉你,太子会那样待祈王楚王是因为从一开始皇上就认定太子继承皇位,而且祈王楚王他们俩从小就跟在太子殿下屁股后头跑,你跟殷昱算什么?他压根就没把你当过弟弟,你看看这些年他正眼瞧过你们没有?更别说你还险些被季振元他们推上太孙之位!”

“好了母亲。”

殷曜露出一丝不耐,依着帘栊下的月白绫包面锦杌坐下,脚尖一下下踢着郑侧妃座下的软榻下的雕花底座,“皇祖父不是不想让大哥当这个太孙么?要是有这个意思,这次直接就封上了,哪里只会封个郡王?只要皇上不肯,咱们就有的是机会。”

郑侧妃凝眉盯着他这副形容,心里头那股无语和焦躁又升起来了。殷昱从小被当成太孙培养。虽说倒了几年霉,可是能在那种情况下翻身,足见他本事不是吹出来的,眼下殷曜想要压下他,得到这太孙之位,只能从皇帝面前下手。

而目前情况并不容乐观,因为就算皇帝不立殷昱,也还有个殷昌在侧,殷昌虽然不如殷曜机灵,可是循规蹈矩。并无过错。武侧妃的父亲如今是左军营的佥事,论起背景,殷昌并不在他之下,而他竟然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丝毫危机感都没有!

“你不必说那么多了。眼下你即刻到乾清宫去。安穆王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不走。你不许回来!”

郑侧妃朝他挥了挥手,一副再也不想多说的样子。

殷曜见状,只得站起来。

从小到大,母亲就是这样的强势,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其实不重要,什么事情只要她给他安排就好了。

读书,作文章,请先生,只要她发话了,他就必须得去做,当然他知道,这些都是为他好,可是他走出去,人家总是先敬他再敬他的母亲,于是这又让他觉得窝囊,既然如此,她也应该尊重他不是吗?毕竟他才是皇嗣!

就像眼下,他压根就不想去乾清宫当殷昱的跟屁虫,说的好听是弟随兄行,说的不好听就是他的奴才!太子对祈王楚王如亲兄弟又如何?祈王楚王不还是得给他办事当奴才?他不想当奴才,他想当主子,让天下人都当他的奴才!

可是当主子也不是非得去跟在殷昱屁股后头转这一条路吧?

出了殿门,他在庑廊下对着院角一株红梅看了半晌,忽然叫来廊下一名小太监:“靖江王在哪儿?”

郑侧妃看着殷曜出了去,也歪在美人靠上,手指绕着锦缎上的流苏沉吟起来。目光瞟见身边的大宫女容芙勾着腰给她理裙摆,便就说道:“你刚才看那安穆王妃,觉得如何?”

容芙想了想,直起腰,说道:“奴婢看了,只觉得是个挺大方的女子,应对也得体,又不露怯,不像是乡野出身的。”

郑侧妃沉吟着坐起来,端起面前描花纷彩的茶盅在手,说道:“看着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坐稳这王妃的位子!”

容芙道:“她不是已经生了嫡长子了么?等过了三岁封了小世子,就没人能撼动她的位置了。”

“那可未必。”郑侧妃若有所思地,“首先不说这嫡长子能不能活到三岁,就是活过了,也要他能够当上小世子。”谢琬是殷昱的一大软胁,只要殷煦封不上小世子,殷昱势必跟皇帝有番争执,君威又岂容冒犯?因此两厢的矛盾逐渐加深晋级,是一定的了。

“侧妃!”容芙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门外,说道:“这话若是让娘娘听见——”

“你嚷嚷什么?”郑侧妃沉下嗓子,站起来,“她如今正忙着听大伙夸她的孙子呢,哪里会听得见?

容芙垂首噤声。

郑侧妃忽然又道:“太子殿下呢?”

容芙连忙回道:“方才听说和几位王爷去了撷霞阁赏梅。”

凤栖宫这边,牌搭子已经换了两拨人。

这东宫比起郡王府来庄严肃整许多,不说那门里门外一丝不苟站着的宫人,也不说这高大宏壮的殿室,只说这些平日在京师,随便站出一个来都能让人无法逼视的贵妇们此刻的端凝和恭谨,就能让人时刻也无法放松。

不过谢琬自觉就是做的再好也比不过这些长年浸在上流阶层的人,也就放平了心态,并不刻意地装得很衿持,而是拿出东宫儿媳妇的姿态来,要么坐太子妃旁边帮着看看牌,要么便去摇床边看看殷煦,再要么就与新进来的官眷们说说话,时间倒也很容易过。

宫廷里的套路她不熟,大户人家的相处套路她还是相当熟的。相信她若出了错夏宁二嬷嬷也会提点她,所以半日下来毫无压力。

到了午前将要开宴时,牌搭子散了,太子妃要进内殿更衣补妆,谢琬随同她进了内,便就有司服宫女拿着妆奁过来侍候。

二人并排坐在的雏凤造形的长妆台前,太子妃看着铜镜里的她微笑道:“你虽然初进宗室,但今日不慌不忙,很显大方,很不错。我原先还怕你不习惯,特地没带她们去逛园子,而是留在殿里打牌,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谢琬垂首道:“母妃如此爱护,谢琬不敢给母妃添乱。若是有做错的地方,还请母妃指正。”

太子妃点点头,弯唇让宫女们补妆。

午宴设在乾清宫与东宫之间的紫宸殿,如今皇帝后宫是祈王的生母淑妃执掌,淑妃已经与妃子公主们到了,正在左首落了座。太子妃领着谢琬殷煦上前去打了招呼,淑妃笑着逗了逗殷煦,便就赏了他一对赤金镶五色玛瑙的项圈。

宫里对孩子和吃食都很忌讳,不是至亲不会亲手去抱,因为这水太深,万一有个闪失担罪不起。

谢琬与抱着殷煦的宁嬷嬷福身谢过,正要与太子妃走回宴席旁,凤栖宫的大宫女青琉就走过来,附在太子妃耳畔说了几句什么。而后就见太子妃眼里闪过丝黯色,丰润娇美的双唇也紧抿起来。

太子妃尚且只有四十岁,虽然生过三个孩子,可是太医院的保养术不是吹的,如今她身段依然玲珑,而且皮肤依旧很紧致和富有弹性,脸上脖颈皆无皱纹,加上她双眉微平,隐约含着几分英气,因而目光也显得十分有神,所以看上去还只有三十不到的年纪。

这时候她一生气,就显出几分娇嗔的感觉来。

谢琬两世加起来已有四十多岁年纪,算起来比太子妃的年龄还要大,见着她这么样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嗔,因着先前她对自己的爱护,心里还觉得暖洋洋,眼下竟如同看自己的姐妹般,也不由得起了几分相护之心。

“出什么事了么?”她问。

太子妃看着她,微微吐了口气,看着两旁簇拥着的许多人,摇摇头,又恢复了常色,与她到了席上。

落座后便就有许多人过来请安见礼,一顿饭吃下来,其实并没有多少闲工夫。

饭后官眷们便都开始告辞,窦夫人和杨夫人皆约好年后上安穆王府去拜访,然后便就相偕出了宫,回家去过自家的年。

宗亲们得到御旨留在宫里过年的便留下,余者只好又回府等待下一年。

奉旨进宫伴驾过年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有时候看各人作为,有时候却看皇帝心情。

谢琬和殷昭伴着太子妃回了东宫,太子妃便卸去了脸上的雍容端和,沉下声音道:“去传郑侧妃!”

谢琬知道定与方才青琉来报之事有关,便就示意夏嬷嬷抱着殷煦下去。见殷昭并未退下,于是便也坐在旁边榻上,拿起一把竹雕的美人捶来看。

郑侧妃很快过了来,显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端着满脸的笑意之余,眼里也有一丝茫然。

“妹妹见过姐姐。不知姐姐传召有何吩咐?”

太子妃面上看不出喜怒,“曜儿早上去寻靖江王要了副棋子,献给皇上的事你可知道?”

郑侧妃顿住,殷曜自打出了朱睢宫偏殿她便没见过他,哪里知道他去问靖江王要棋子献皇上的事?看太子妃这般叫她过来问,暗道这棋子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便就说道:“回姐姐的话,这事妹妹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棋子,姐姐告诉我,我也好寻些东西去回赠给靖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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