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风院里,魏暹正和谢葳谢芸谈天,天赐走进来,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魏暹听完顿时往他看了眼,眉梢带着惊讶之色。

谢葳见状道:“出什么事了么?”

魏暹站起来,“哦,无事。就是流烟吃错东西在闹肚子。”他笑着说。流烟是母亲派给他的两名大丫鬟之一,管着他的起居。说着,他又起身道:“我先回去看看。”

谢葳体贴地道:“快去吧。”然后目送他出了门。

谢芸亦起身道:“梦秋神色好奇怪,流烟真的是吃坏东西了么?”

谢葳微凝神,回身道:“你还不回屋去么?”

谢芸顿了顿,摸着鼻梁出门了。

谢葳在门口站了片刻,望着院内月色沉吟半晌,忽然也轻轻迈过门槛,顺着魏暹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魏暹出了拂风院,立刻拉着天赐在潇湘院门外问起来:“展延真的约了小三儿在后园吃茶?”

天赐道:“小的刚才也是听下人在那儿说的,他们说的很小声,我在拐角的墙后听见,说任公子不但约了三姑娘在翠怡轩吃茶,还别的人都没请,只请了三姑娘一个。小的觉着任公子这样只怕不妥,故此来告诉爷。”

“这孤男寡女的,展延怎么能这样!”

魏暹睁大眼睛,急得在廊下迅速打起圈来。

天赐道:“爷若是担心三姑娘,不如眼下去瞧瞧吧?”

魏暹停住步,“好!你快带路!”走了两步却是又回头来:“不成!你还是留在屋里。要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我散步去了。”说着撇下天赐。飞也似的往后园子跑去。

翠怡轩里此时茶香满室,八角紫铜炉上的水壶发出嗡嗡的沸响。月色透过树影落在露台上,越发衬得夜色怡人。

谢琬与谢棋面对面坐在红木几案两旁,随侍的丫鬟们都站在门外。

谢琬带了玉雪玉芳,谢棋则带着碧霞银霞。

从开始到如今,谢棋从始至终都在风花雪月及钗环首饰上打转,压根就没有提起任隽半个字。任隽要走的事情连谢琅都知道了,谢琬可不认为谢棋会不知道。她眼下还能坐在这里与她闲情逸致,只能代表她这番出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谢棋再厉害也只是个孩子,而谢琬两世加起来都已经快四十岁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兴许不知道,谢琬可清楚得很。

谢琬并不怕她耍什么花招。她怕的是她不耍花招。不耍花招就代表着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所以眼下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也不妨配合着看看。

吃了半块藕酥,谢棋擦了擦手,说道:“我去去净房,你先喝着。”

谢琬微笑颌首,目送她出门。

谢棋很快带着碧霞银霞离开了,整个翠怡轩只留下谢琬带着玉雪玉芳二人。玉雪正要进来侍候,银霞忽然又急匆匆跑回来:“我们姑娘不小心踩进前面水沟里了。现在崴了脚,两位姐姐可不可以帮着我扶我们姑娘回去?”

“这怎么可以?”玉雪下意识地拒绝,并望了屋里端坐的谢琬一眼。

银霞咬唇看着谢琬,看似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谢琬放下茶。说道:“既然二姑娘崴了脚,那你们就去吧!”

“那姑娘你呢?”玉芳也道。

她淡淡地笑道:“怕什么?自己家里,又不是别处。再说了。这四处不都还有人走动么。”

“多谢三姑娘!奴婢们一送了姑娘到房里,一定立刻就让二位姐姐回来!”

银霞感激得弯腰叩谢。

谢葳到了潇湘院。先站在庑廊下打量了里头两眼,然后提裙往魏暹房里走去。

魏府来的人除了两三个在廊下走动。其余人都在房里,整个潇湘院看上去静悄悄地。

才到了魏暹门口,天赐便走出来,“大姑娘。”

谢葳点点头,问:“流烟好些了么?你们爷呢?”

天赐陪笑道:“谢大姑娘惦着,流烟无妨。我们爷方才说出去转转消消食,许是去藏百~万#^^小!说了。”

这个时候去藏百~万#^^小!说,而且连小厮也没带?

谢葳狐疑地看了天赐两眼,默不作声退了出来。

门外站了片刻,她忽然又拐上东边,往颐风院走去。

进了颐风院,她直接问来开门的吴妈妈:“妹妹在做什么?”

吴妈妈笑道:“原来是大姑娘。妹妹不在屋里,方才二姑娘过来,约她上后园子吃茶去了。”

谢葳一颗心莫名踏实下来,立时又笑道:“她们俩也真是的,有这样好的心情,竟然也不叫上我。我找她们去!”

吴妈妈笑着送了她出门。

魏暹一路前行到达谢府后园,隔着一堆假山看见傍湖的翠怡轩内灯影绰绰,果然是有人的样子。连忙往前急走起来,也不顾底下石子路凹凸不平。

谢琬独自坐在茶室里吃完了杯里的残茶,然后拂拂衣襟站起来。

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在这里等玉雪她们,此处离颐风院不过半里路的距离,即使没有玉雪玉芳,也不见得她就走不回去。

大门虚掩着,透着半开的门口往外看,夜风吹得阶下树木刷刷作响,树下留连着两只猫,在斑驳暗影下望着门槛上方的两双扑闪着的绿眸,看起来极像是刑场里死犯家属半夜点起的引魂灯。

园里的猫都有人管束的,值夜的人明知道翠怡轩有人在,怎么会容许有猫在这里。

谢琬唇角一冷,忽然一闪身,从门槛处又退回了屋中。然后拿起桌上两只杯子,分别击上半开的两扇门板。门板被撞击之后顿时大开,而紧随着门的开启。门板上方也传来啪哒一响,两条尺来长的鱼竟然从门上坠下来!

两只猫眼里的绿光顿时变成了绿灯笼。一个错眼之间,已如两支箭般冲上去将鱼撕咬起来!因为抢食的缘故,喉咙里还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如果说刚才谢琬推开门,那鱼必然落在她身上,而猫要撕咬的地方,就正好是沾了鱼腥的谢琬身躯之上!

莫说她不过是个娇嫩的女孩子,就是个粗汉子,也经不过这两只饥火难熬的猫这般撕咬吧?

她看着倾刻已只剩副骨架的两条鱼,眉梢瞬间已凝结了冰霜。

原先只觉谢棋不过是小心眼儿多些。却没料到她心里竟毒至如此。就因为任隽,她就嫉妒得要毁了她的容,使得她再无机会跟她去争?

“小三儿!出什么事了?!”

正凝神间,忽然又有人从远处飞奔着过来,口气焦急而慌张。

谢琬见得是魏暹,连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魏暹紧抓住她的胳膊,看着地上那两只舔着嘴的猫,忙手忙脚把她拖到一边,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晌。才松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任隽呢?”

谢琬听得奇怪,“任隽怎么会在这里?”

魏暹听得她这么问已是奇怪,再看室内除她之外空无一人,顿即脸上一红。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遂低头支吾道:“我刚才听天赐说,展延约你在这里吃茶。所以也过来凑凑热闹。”而并不敢说出真正来意。

谢琬想得却不是他那层,听完来由却是明白了!明明是谢棋约的她吃茶。天赐却偏偏听成是任隽,他是不会有意误导魏暹的。那就肯定是府里有人故意传话给他,使他误会了。

原来谢棋设下的竟然还不只一个套!魏暹来的这么巧,刚好猫吃鱼的时候赶过来,如果说刚才她真的中了招,或者说胆小一点被吓到,则一定会对从天而降赶来的魏暹视若救命稻草吧?在那种情况下她与他有什么亲近的举动是发乎情,但是在外人看来却不是止乎礼了……

“我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脑中忽然嗡地一响,谢棋这不止是要毁她的容,这是要彻底毁了她!她咬着后牙,迅速拂开魏暹的手说道:“这里不安全,我先走了!有事回头再说,切记有人问起的时候,要说没见过我!——还有,你最好也快点离开这儿!”

说完之后,她便不由分说掉过头,顺着左侧的窄庑走了出去,快步没入黑夜。

魏暹一头雾水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怔忡出神。

而此时阶下太湖石后站着的谢葳,五指紧抓着身畔山石,望着几步外的他,脸色也如躲进云层的月色一般晦暗不明。

魏暹性子外向,跟府里人都很亲善,对谢琬也不例外。她虽然一直有种直觉,觉得魏暹对谢琬跟对别人是有着不同的,那是一种可以随意开玩笑随意吐露真性情的自由信赖,却一直也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再加上最近魏暹与她相处也十分和谐,所以也未真正放在心上。

可是眼下这刻,她的感觉完全被证实了。

谢琬明明是被谢棋骗来喝茶,而天赐竟然会听到假消息后立即赶来告知于他,可见平日里他极重谢琬,而他听说后也真的一路追随至此,就更能说明他的心之所向了。

魏暹对谢琬,的确是不同于对她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不管是不是关乎儿女私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走得这样近,对她来说是极不利的事!

魏暹是魏彬的儿子,是魏夫人最心疼的幼子,魏夫人又是戚家的大姑太太,当初魏彬入仕,戚家没少助力,所以到如今魏彬一直都十分尊敬夫人,——魏暹虽然是幼子,来日得父荫的可能极小,可是在目前来说,却是魏彬夫妇眼里最有份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