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从地上爬起,李勋上前去扶,被其拒绝推开。

赵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自嘲的笑道:“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李勋轻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赫淡声道:“有些事情,纵算早就知道了结果,还是会去做,做了,大不了一死,但不会后悔,不做,确会后悔一辈子,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李勋摇了摇头,叹气一声,有的人对于某些事物的追求,其固执程度,让人难以理解。

愁更愁,人之将死,还是聊一些简单的事情吧,李勋只是单纯的想要送别赵赫最后一程,并没有其他意思。

李勋调整心态,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上一声王爷殿下,恐怕你心里也不是滋味,我就叫你一声赵大哥吧,记得刚来宫里的时候,我对神鬼奇怪类的东西很感兴趣,找你为我解惑,就是叫的你赵大哥,那个时候你可是很高兴呢。”

李勋的这番话与这等姿态,赵赫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脸上充满了笑容,拍了拍李勋的肩膀:“把酒拿上,你我两人好好喝上两杯。”

赵赫回到椅子坐下,李勋拿起酒坛,在赵赫身边坐下,并把酒坛递给他。

赵赫接过酒坛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目光看了看四周,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缅怀:“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在这里读书给我听,我的启蒙老师就是我的母亲,那段时光,虽然孤独寂寞,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赵赫又是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然后接着说道:“我小的时候,对于父皇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他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回来对母亲说了一些父皇的怨言,为此,母亲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的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不能下床....”

“我小时候很爱动,很胆小,很爱哭,特别害怕打雷下雨天,但那个时候有母亲在,我会躲在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有了这份温软,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赵赫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的喝酒,他的酒量显然很差,喝了几口,就是有些醉了,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记得母亲死的那天,也是一场惊雷大雨,我抱着母亲的尸体,哭了整整一晚上,在我记忆里,母亲对父皇从来没有过一丝的抱怨与怨恨,父皇病了,她会难过与祈祷,父皇高兴了,她就算看不见,也会同样显得非常高兴,往往会一连几天做些我喜欢吃的饭菜,但是.....”

赵赫双拳握紧,脸上有了愤怒之色,高声大吼道:“母亲难过的时候他在哪里,母亲死的时候,他又在哪了?”

说完这句话,赵赫突然扭头看向李勋,惨然笑道:“母亲死的时候,我才六岁,而第一次见父皇的面,我都快十二岁了....”

李勋看着赵赫,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赵赫看到了李勋眼中的那份怜悯,他脸皮抖动,内心深处,很多年都是没有过的情绪再次出现,他极度憎恨这种眼神,因为第一次见赵智的时候,赵智看向他的目光,就是这种带着怜悯的眼神,这深深刺痛了赵赫的内心。

赵赫的情绪迅速恢复平静,目光冷冷看着李勋:“胜者王侯败者寇,若是今晚胜利的人是我,或许我也会送你最后一程。”

李勋沉默不语,赵赫出生皇族,生活在天下最为尊贵的地方,但他的人生却非常凄惨,比天下间那众多普通百姓都要差得多,百姓虽然穷困,但至少家庭和睦,有着快乐的人生与生活,而赵赫呢?他的幼年,除了母亲之外,又有谁爱过他?

这座破败的宫殿,其实是一座冷宫,一座在皇宫众多宫殿之中,最冷的几处存在,因为它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对于赵询、赵克等诸皇子来说,这里仅仅只是他们幼年时期,读书、玩耍,众多地方之中的一个,但是对于赵赫来说,这里是他出生与长大的地方,是他内心深处,唯一的家和精神寄托,他所有的善良和柔弱全部都是留在了这里。

旁边的窗户打开着,一阵风通过那里吹进房内,房门上方的木梁上,挂着一个铃铛,随着风的吹动轻轻晃动,响起清脆的声音。

赵赫的目光看向铃铛,思绪顿时出了神,双眼慢慢变得通红,泪水在眼眶之中翻动。

李勋也是看向上方的铃铛,赵赫如此姿态,这个铃铛,或许就是他母亲所留下的物品,想到这里,李勋不由想到了赵赫的母亲郑氏。

郑氏姿色甚美,体态丰腴,性格温顺,出身贫穷普通百姓之家,因其父犯法,没有钱财交给官府免罪,被判下死罪,刚好那个时候,平宗扩充宫中人力,当地县令见郑氏颇有姿色,便把她给推荐了上去,若是能够入选,得到的钱财,正好可以为其父交钱免罪,因为如此,也是没有选择,郑氏只能顺从,并最终幸运的入选。

在皇宫生活的女人,确实很辛苦,也很危险,但那是对上层而言,就普通宫女太监来说,累是累了一点,危险程度其实并不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碰触那些东西,只要远离了那些东西,危险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降临到你的头上呢?

晋朝自建国以来,便是非常看重仁孝慈爱,历朝管理皇宫的皇后或是拥有管理大权的天子宠妃,他们防范与打击的对象,从来都是上层人物,对于底层的普通宫女与太监,反而会表现出一副慈善柔和的崇高姿态,收买人心,建立名声。

郑氏入宫之后,其实想的很简单,那就是本分做人,小心做事,做满十年,便能出宫回家,并且可以得到一笔还算不菲的报酬,至少对普通百姓来说,这笔钱很多。

郑氏入宫时刚满十八,十年后也还不到三十,年纪大是大了一点,但以她的姿色与经历,倒也不愁找个好男人嫁出去。

可惜命运往往弄人,郑氏入宫之前所有美好的愿望,随着一次偶然的经历,发生了巨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