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康雍年间的外国人其实并不算少,在目前的大清,西洋人高达数万人,甚至连清朝的钦天监监正,往往也都是让洋人来担任,洋监正几乎是大清的一大特点。

这其中最为知名的便是汤若望,早在明朝时就已经来华,后来也经历了满清入关一事,还受到了顺治帝的赏识,为清朝钦天监的第一位洋监正。

当时的汤若望还成为了顺治的师傅,并且允许汤若望可以随时呈上奏折,还免去其跪拜的礼节,还赐汤若望“通玄教师”的封号,可以说是相当看重的。

正因为有了这一番缘故,后来的钦天监监正几乎都由洋人担任,康熙年间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来华,便担任了康熙的钦天监监正。后来南怀仁去世以后,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便落在了德国人戴进贤身上。

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德国人在天文学上的研究十分深厚,年前还编纂了一本《黄道总星图》出来,内容十分详实准确,因此也受到了雍正的赏识。

“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进贤一点也没有所谓的自尊心,就这么趴在地上跟皇帝三拜九叩了起来,他来到了中国好多年,如今已经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雍正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戴进贤,朕每天忙完政务之后,也会翻一翻你那本《黄道总星图》,这书跟当年南怀仁的《灵台仪象志》比起来,却是详细了不少。”

戴进贤听到雍正提及他的得意之事,当下哈哈大笑起来,随后高声道:“皇上,我编的这本《黄道总星图》比起当年的《灵台仪象志》,多了‘南增三’‘南增四’两颗星,确实要比南怀仁的书更加精准。”

跟在一旁的怡亲王允祥却是皱了下眉头,他跟南怀仁颇为熟悉,小的时候也曾跟着南怀仁学习过,如今见这个西洋人竟然如此无礼,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

“如此说来,戴先生的书,本王却是要好好看看了。”

听到允祥话语间略微带着几分讽刺,寻常人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可是戴进贤无论汉话说的多么好,可毕竟骨子里还是一个外国人,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允祥的讽刺,连声道谢。

这一下子却是让允祥也无话可说了,对于这个不识趣的西洋人,也就不再搭理。

雍正冷眼旁观,却是轻轻一笑,“戴师傅此来却是充作翻译,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一旁的两个西洋人不懂中文,却是有些无奈地听着众人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也没法插话。正郁闷的时候,戴进贤听了雍正发话,当下便用葡萄牙语说了一遍,二人这才听明白了过来,也连忙说了一通。

戴进贤连忙向雍正翻译道:“他们说先带皇上去看火枪,然后再去看火炮。”

这两个西洋人都是佛郎机人,精通枪炮,因此被戴进贤向雍正举荐,成为了火器营的督办,也算是吃上了皇粮。

雍正不置可否,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示意对方在前面带路。

众人便一同前往了火器营校阅场,此地乃火器营日常操练之地,因此里面绑了许多草人作为靶子,一些靶子上还穿着铁甲,上面布满了各种弹痕,一看便是长期训练所留下来的结果,看上去倒显得倒是似模似样。

等到雍正到了之后,戴进贤端着一杆装饰精美的火绳枪走了过来,从外观上来看,却是比寻常的鸟枪要精致许多,一看便绝非凡物。

雍正接过鸟枪,瞧见上面的火绳却是轻轻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也知道楚逆的枪都是没有火绳的,射速要快上许多,而这杆西洋人造出来的火枪,却依然是采用了火绳工艺,这说明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戴进贤瞧见了雍正脸上细微的表情,当下便解释道:“皇上,如今在欧洲最先进的火枪虽然是燧发枪,可是燧发枪并不够稳定,故障较多,使用起来不如穆什克特火绳枪。”

雍正却是冷哼了一声,“燧发枪不稳定?可是我瞧那楚逆用的燧发枪,却是挺稳定的。”一想到花了这么多的银子,最终造出来的还是火绳枪,这让雍正不禁感觉有些失望,他心里甚至开始以为自己是否错了。

实际上在去年的时候,雍正当时还是四皇子,主管火器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向他举荐当年的戴梓营造火器。

可是戴梓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年迈体衰,却是难以从盛京再次回到京城。再加上当年戴梓被南怀仁诬陷,被扣上了“私通东洋”的帽子,因此被康熙流放到了盛京。

在这种情况下,还只是皇子的雍亲王,如果想要启用戴梓,就需要担着冒着皇帝大怒的风险召,而彼时正好也有善于造枪炮的西洋人前来投奔,因此多番考虑下,雍正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个想法,将这些西洋人委任成为了火器营的督造。

场上此时的局势比较严肃,连站在一旁的佛郎机人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对,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主动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佛郎机话。

戴进贤随后便翻译道:“大皇帝陛下,现在欧洲只有国家才有燧发枪,这种火器主要是通过击锤上的燧石撞击产生的火花才能引燃火药,稳定性并不高,反倒是给大皇帝陛下的穆什克特火绳枪,威力颇为巨大,如今已经装备了整个欧洲。”

这一番话若是让内行人听见了却是会笑个半死,然而对雍正来说,却难以分辨是否真实,他也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开始演练,这不管怎么吹,最终还是落在了纸面上。

随着一声哨声响起,二十名清军士兵走到校阅场上,捧着一杆穆什克特火绳枪,随后便点燃了火绳,随着一阵白烟升腾而起,火绳枪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

只见在烟雾朦胧中,摆放在远处一百步外的草人,上面已经被打穿了好多个窟窿,甚至连一些草人上的铁甲,也被彻底穿透。

这一威力却是让雍正欣喜不已,他这才放弃了偏见,重新端起了穆什克特火绳枪,随后便自己进行上药上弹,然后瞄准着远方的草人,接着便点燃了火绳。

“轰——”这声音比起鸟枪更加沉稳有力,也让雍正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可是他心里却是异常欣喜,这玩意实在是比鸟枪的威力大太多了。

尽管雍正还不清楚复汉军的火枪到底威力有多大,可是他此时却已经认定了,这个穆什克特火绳枪比起复汉军的火枪,应该还要强大不少。

“此枪威力甚大,甚好,据说楚逆中一部精锐惯穿重甲,而鸟铳之短小者未能洞贯,往日常常宜画敌为的,专击其手与目。而今日所造之火枪,威力之大可洞穿铁甲,想来亦不逊于楚逆。”

“只是此枪名称却是难言。”雍正脸上有些为难,索性轻声道:“既然此枪枪口形似鹰嘴,便唤作鹰嘴铳吧。”

实际上雍正还不清楚,他其实是被这几个西洋人给蒙了,这枪确实在欧洲被广泛装备,但是目前基本上是处于被淘汰的边缘,而燧发枪技术已经在欧洲普及了足足一百多年,并非什么真正难以接触的事物。

只是这两个西洋人心里虽然清楚,可是还不想就这么把压箱底的功夫给交出来,毕竟他们心里也清楚,若是这么快就把老底子掏出去,将来还怎么宰大户?

人心的贪婪便是如此,他们拿到了清廷支给的数十万两白银,却只弄出一种火绳枪,为的自然便是将来能够弄到更多的银子。

不过前面既然已经有了火枪这个例子,雍正却是对火炮也生出了几分渴望来,只是等到真正见到火炮时,却是大失所望。

原来那两个西洋人折腾出来的火炮,其实就是重型子母炮的一个翻版,说起来清军在前几年就装备了重型子母炮,对于这个武器并不是很陌生,因此连雍正也瞧得出来这其中的花样。

那两名佛郎机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开始叽里咕噜了起来。

“大皇帝陛下,此炮形制虽然与重型子母炮无异,可是火炮的质量和射程都大大提高了许多,不再会像之前那般容易炸膛了。”

雍正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想要一下子追上复汉军的火器不现实,可是如今却发现,就连这一点点的提高都变得如此困难,将来又如何跟复汉军相抗衡?

接着便开始试炮,随着一阵阵轰隆的炮声之后,只见那些弹丸打出的距离,确实比起目前清军的子母炮要高出一倍左右,再加上火炮也都没有炸膛,这让雍正的失望之情也缓解了许多,这有总比没有要强。

一想到这里,雍正便急忙问道:“鹰嘴铳与这重型子母炮,造价几何?”

等到戴进贤翻译过去之后,过了好一会才翻译了回来,只是他的额头却在冒汗。

“启禀大皇帝陛下,这鹰嘴铳造价四十五两白银,至于这重型子母炮,造价约三千两白银。”

这个价格的水分之大,让戴进贤都有些觉得夸张了,可是对于雍正和在场的大清官员们来说,却感觉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原因很简单,他们原先的鸟枪和子母炮就不算便宜,一杆鸟枪动辄要二十两白银。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雍正不知道复汉军火器价格的基础上,要是他知道复汉军一杆汉阳造燧发枪目前的价格不过十两,估计眼珠子都会瞪出来。这其中的原因嘛,除了技术本身以外,更多的就不足道哉了。

对于此时的雍正来说,他已经再三缩减了上宫里的用度,为的自然便是重新建立起一支大清的强军,以便于将来跟复汉军实现决战,有了这个想法后,当下心里便有了打算。

从军机处再到编练新军,正在雍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所谓的改革时,廉亲王允禩却是呈递了折子,要来面圣。

雍正做了这么些大事,心里正是得意非凡之时,自然也就不再阻拦允禩,让他直接到了冬暖阁面圣。

允禩进入大殿之后,眼观鼻,鼻观心,跪在了地上老老实实磕了几个头,才轻声道:“奴才允禩叩见皇上。”

雍正端坐在上方的锦榻之上,心情却是不错,扫视了允禩一眼之后,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真心。

允禩又磕了个头,轻声道:“承蒙皇上恩泽,将奴才提拔为军机处行走,可是奴才这些年体衰心弱,颓唐难安,实在是怕误了皇上大事,更怕误了我大清,奴才恳请皇上另选贤能吧。”

在这件事上,允禩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从开始所谓的总理大臣,到如今的军机处行走,看似是受到了雍正的提拔,实际上是被雍正拴在了眼前,还会接着军国大事的由头,来狠狠发作自己,到头来还是他允禩吃亏。

可是允禩没想到的是,雍正此时却利用他推辞的机会,再一次狠狠发作了自己。

“先皇考将江山托付给了朕,可也是托付给了众位兄弟,朕以为尔等皆需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在此推三阻四......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朕?”这话说到后面,却是一片阴森杀机。

允禩满腔的悲苦却是说不出来,只好跪在下面磕头认罪。

“哼,罢了,朕心里实在是不忍苛责于你,你自己回家读书,绝不可再出府门一步。”雍正脸上带着几分冷笑,只是一番寥寥言语之间,便将允禩给实质性的软禁了。

允禩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选择领旨谢恩,只是在他跪下来谢恩之时,却在心里狠狠发誓,等到大事既定,这再多的仇也就报了。

等到允禩离去之后,雍正心里的得意便再也压抑不住,抬眼望向了舆图上的江南之地,眼中透着一股复杂,内患暂平,这外辱自然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复汉军,宁渝。等着吧,等着朕梳理完江山,到时候再来与你一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