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丁谓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拜王钦若为宰相的诏书,如期传到了政事堂。

看到这份诏书,政事堂中的几位执政,虽然觉得很突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真算起来,王钦若的资历比丁谓还要老。

虽然王钦若第一次拜相是天禧元年(1017),但自景德三年(1006),王钦若迁为知枢密院事时,他便有了隐相之称。

彼时,真宗很是器重王钦若,即使那时的王钦若没有拜相,他实际上却有了宰相之实。

如果不是王旦、寇准、向敏中等北方系大老的反对,王钦若拜相的时间至少会提前四五年。

虽然官场很现实,但具体问题还是得具体分析。

比如这次,王钦若拜集贤相,按照规制,他要比丁谓稍低一等,但考虑到王钦若的资历,官位上的差距已经足够被抹平。

两人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

若是真要论一个头名,支持王钦若的人,恐怕还会更多一点。

毕竟,丁谓以前还当过王钦若的小弟,如果不是王钦若大力提拔,丁谓能不能走到今天,也许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王钦若重归相位,对于丁谓而言,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咸平年间,王钦若知贡举期间,牵扯进了一场科举舞弊桉,河阴士子常德芳状告临津县尉任懿贿赂王钦若。

然后,此事便传到了时任御史中丞的赵昌言耳中。

赵昌言是什么人?

他是王旦的岳父,同时,也是北方派系的大老之一。

得知此事后,赵昌言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一个扳倒王钦若的机会。

其后,赵昌言以此事为由发难,直接将科举舞弊桉捅到了真宗面前。

只可惜,赵昌言低估了真宗对王钦若的器重,同时也低估了王钦若的狡猾程度。

查桉的过程中,王钦若直接一推二五六,‘洗脱’了自身的嫌疑。

然后,真宗便信了,保住了王钦若。

最终,赵昌言不仅没有扳倒王钦若,反而因为科举舞弊安受到了牵连。

也不知是买通了状告人,还是真宗力保,总之,常德芳最后没有攀咬王钦若,转头告了另外一位贡举官洪湛。

而洪湛又和赵昌言的门人梁颢颇有交集,两人有着通财之宜。

于是,王钦若便借机将赵昌言卷入了科举舞弊桉,事后,赵昌言被贬为安远军行军司马。

虽然后来重新起复,转为地方知州,但直到死前,赵昌言也没能重新回到京师。

也正因为此事,王钦若和北方系的官员彻底走到了对立面,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丁谓虽然也是南人宰相,但他有机会和北方系眉来眼去。

而王钦若,却没有!

王府。

拜相的敕书发布后,昔日门可罗雀的王府,瞬息之间又重回车水马龙之景。

拜帖就像不要钱似的,如雪花一般飞入了王钦若的宅邸中。

看着堆积如山的白天,王钦若眼中并无半点喜色。

重归朝堂,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可此时的朝局,已然和前朝大有不同,北方系的官员,看似被官家大举打压。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并非如此!

参政吕夷简、枢密副使曹韦、御史中丞刘筠,哪一个不是北方系的中坚?

并且,参政进一步便是拜相,枢密副使进一步便是执掌西府。

由此观之,南方士人和北方士人的争斗,仍然是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毕竟,下一代执掌两府的大臣,很可能会是北方人。

而这,恰好是王钦若的尴尬之处。

因为已故宰相王旦的缘故,他和北方系官员天然便站在了对立面。

绝大部分北方系官员,或者说受过王旦恩惠的官员,都是他的政敌。

故此,王钦若得一边应付着北方士人,一边还得和丁谓夺权。

他和丁谓之间的争斗,是话语权之争!

一山不容二虎!

同属南方官员系出身,如今在南方系内部,丁谓的话语权绝对是最重的那一个。

王钦若想要有所作为,必须要和丁谓争一争。

不过,到底是同阵营的人,和丁谓夺权的事,暂时可以先放一放。

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虎视眈眈的北方系官员。

王钦若为何被冠名五鬼之首?

除了他的个人作风问题,地域之争,也是其中的关键因素。

其实,刨开内里,地域之争的实质,也是话语权之争。

宋朝立国之处,占据朝堂的多是北方士人,朝局稳定后,南方士人当然不敢落于人后。

南北之争的本质,是新兴社会阶级对原有社会阶级的挑战!

是后继者向先发者的挑战!

地域,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一如大名鼎鼎的庆历新政,同样也是新型社会阶级对旧有社会阶级的挑战。

以范仲淹为首的庆历新政集团,其骨干基本都是出身于中下层地主阶级。

同类相求!

面对内忧外患的处境,求变,才是第一要务。

变法,既是富国强兵之计,也是重新划分蛋糕的契机。

穷则变,变则通!

其实,早在回京之前,王钦若就开始思考该如何破局。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他便打算烧在御史中丞刘筠身上。

此前,张氏便派人前往寿州,联络王钦若扳倒刘筠,但那时的王钦若并没有直接同意。

他不同意,只是因为张氏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当今天下,官家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咸平年间,牵扯进科举舞弊桉的王钦若,为何能够全身而退?

他靠的只是‘自辩’吗?

不!

他靠的是先帝的赏识!

此前,王钦若一直没有摸准官家的态度,直到他从宫中得知了一件事。

省试开始时,刘筠上奏了一封请罢殿试的札子!

依照咸平故事,如遇丧期,不办殿试,也不是不行,但刘筠的那封札子,本意压根不是请罢一科殿试。

王曾上奏的那封奏疏,才是直指核心!

想要将取之之恩,从‘恩由主上’重新变为‘恩归有司’,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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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事,刘筠多半恶了官家。

扳倒刘筠,既可以逢迎上意,又能交好张氏,同时还能打响上任之后的第一枪。

一箭三凋的事,王钦若有什么理由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