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西竹榭溪东路。

溪上山无数。

小舟却在晚烟中。

更看萧萧微雨、打疏篷。

无聊情绪如中酒。

此意君知否。

年时曾向此中行。

有个人人相对、坐调筝。”

这是前朝一诗人写的一首虞美人。

写了这么一首诗词给自己。

顾运收起来无畏的神色,直言问:“何意?”

姬陶华只是笑了一笑,说:“在下观女公子情志未开,意不在此,却来问姻缘,却是为难在下了。既看得出还几分无聊无状的心绪,故而觉得这首诗写给女公子正合适。”

顾运抿着嘴,一言不发把写了诗的纸慢慢叠收起来,然后放进荷包里。

而后翘起唇角讥讽,“你算哪门子的大师,端的装模作样,骗小孩子的罢了。”

说罢起身,冷冷地甩了一下袖子,听着淙淙流水声,走了。

只剩姬陶华一个人,在心里长吁短叹。

顾运从桃花坞出来,张家姐妹笑迎上去。

“如何,怎么样?大师与你解什么了?”

一旁的陈逸然都竖着耳朵听起来,袁骋也离得不远。

顾运并没隐藏什么,从荷包里拿出那张纸,鼓了鼓嘴巴,说:“那位大师古怪着呢,我抽了签子,又不给我解,反抄了一首诗与我,你们自己看。”

张若安先接过去,几人围着一句看。

一句句念。

念完,在心里默了片刻意思。

然后,两人都银铃似的笑起来。

“好啊好,大师这是在打趣你呢,果然你还没长大,半点没那种心思的,还叫人家都看出来了,这才不肯与你解姻缘签。如此看来,这桃花坞的大师竟有些意思,不似那等俗的,不怪来此处的人这般多了。”

笑了一回,顾运都觉自己好像没那么多心愁杂念了,引着他们剩下一个个去过“桃花姬”,又闹一场。

求完桃花签,又去别的去除赏景,直至天色稍晚,几个人方才打道回府。

日落西山,桃花坞也闭门谢客。

此时,白日里,人前颇具风骨,姿态洒脱的姬陶华正瘫软仰躺在软榻上,如一位被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人。

双目无神,仿佛痴呆。

偶尔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悲叹之音。

“公子该用晚膳了。”侍从将饭菜提进来,在案桌上一一摆放好。

姬陶华身体还没从虚脱荒芜空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嘴巴却先一步念叨起来,“小双,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惊人的才华、超脱世人的胸襟,被人看上,引为知己,请去当先生,请去当幕僚,当什么都可以,到底什么时候才不用在这里给人解桃花签啊!”

侍从小双只能安慰:“公子无需气馁,二公子不是说了么,让您在此处耐心等待,有缘人自会上门。”

姬陶华扯着嗓子干嚎,痛苦控诉,“每天见得最多的都是小姑娘,你主子我脸都快要摆不下去了,有缘人到底在何处!”

原来这姬陶华出身栖云山上阳一派,创派的乃是无一道祖,师祖乃是苏仪,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此派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姬陶华三岁拜入上阳派,与其他两位师兄一起,利用天赋之智,修习纵横捭阖之术。

然,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姬陶华怀着满腔热血激动下山,现在却沦落到香山的桃花坞给人当解姻缘签的先生。

何等的耻辱!

姬陶华大快朵颐着食物,一边愤愤不平想。

第五十五章

“运姑娘府上来人了!”

出门郊游一趟回来, 心里的确没了那么思绪繁杂,轻松了不少。下午陪着岑氏开开心心一起用了晚膳。

娘儿几个正喝茶消食,顾运和岑氏讲他们白日里玩了些什么, 风景如何, 香山可有趣之类的话,一家子人说说笑笑, 也热闹。

忽地, 女使从外头进来, 绕过屏风进来回, 说外头来人了。

岑氏一看, 问:“这也晚了, 是哪个?”

女使说:“二门外小子来报,说是顾府上的人,求见运姑娘的。”

顾运眼睛噔地一亮,她这里正千等万等着消息呢, 忙说:“快叫进来!”

一边站了起来, 对岑氏说:“师母和姐姐们坐着吧,我过去见见,肯定是家中有消息了。”

这屋子是她们女眷休息处, 她自不好在这里问话的。

岑氏也知道她日日担心着家里事的, 笑这摆摆手:“定是有好消息, 快些去吧。”

顾运去了外厅。

厅内, 几个下人见到顾运, 忙躬身请安。

顾运只认出来一个脸熟的, 是她大伯父顾孟庆身边的小厮, 其余两个倒不认识。

她也不耐烦兜圈子,点了那个眼熟的直接上来, 直接问:“是不是我哥哥的事有消息了!”

那小厮跪在地上,说:“正是呢!有消息了!大小姐带人出去找,果然查到线索,原来是那姚州牧使的手段,现府姬已经叫人周旋救人去了,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但有消息了总归是好事。小的几个这番来,也是大小姐发的话,因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大小姐左思右想并不放心,怕人家的手伸过来做些什么,恐连累张家,遂吩咐,让我们先将姑娘接回家去。”

顾运心里先是一惊,果然哥哥是被姚州牧陷害,他们已与他们顾家成了不休之势,姐姐的担心不无道理,日后各种手段怕是只会多不会少。

她绝对不能成为敌人拿来威胁顾家的把柄。

微微沉吟,顾运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带我先与师父师母告知一声,收拾好就回府。”

那几人退出去,被张家下人带去休息。

顾运随即去了岑氏那里,说了顾泰要接自己回去的意思。

因是那样的原因,岑氏就不好多作挽留,只拍了拍她的手,在唤了几个丫头过来去打点行礼。

张若宜姐妹二人虽有不舍,但也安心祝愿她一路顺风。

第二日,顾运先去给张世正请安,上完早课,又告别了连云林。另外陈逸然,袁骋两个表面师兄,也都一一都辞了。

袁骋没什么表示,冷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逸然皱眉又撇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到第三日,张家装点一大车东西,把顾运送出门,岑氏千叮万嘱几个下人定要好生看着小姐。

想了想,依旧还不放心,说:“不若再使两个护卫跟着,就这几个小子,能顶什么事。”

顾运只笑着拒绝了,抱着岑氏的手撒娇说:“师母快些别说这些话,梧州城也并不远,叫我这么大张旗鼓,显得张狂,回头姐姐该说我的。”

岑氏这才作罢。

看丫头扶着顾运上来车,马车驶动离开,才扶着丫鬟的手回了屋。

顾运坐在车内,不似来时悠闲,反吩咐下人,不必时时停下歇息,以尽快赶路位要紧。

马车哐当哐当往前跑。

顾运偶尔掀开小窗看看路,心里估算算着今日傍晚应该能到达驿站,那明天可以顺利离开江阳境内。

马车速度一加快,乘车的难受程度也以双倍之数开始增开,顾运只能默默忍受。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这副身体的素质,一天下来,精疲力竭,魂飞魄散。

到达驿站之后,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一夜到天明。

翌日,粗略用了些早饭,就继续启程出发。

顾运为了转移坐车难受的注意力,便开着窗户,看外边的风景。

春景比之冬景更具有膨发的美感,生机勃勃,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不多时,马车行致岔路口,顺着其中一条道迅速而利落驶了过去。

顾运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拉来前面车门帘,对赶车的说:“刚才是否走错路了?”

这路她走过一次,还在自己出游地图里完善过,不可能记错。

那车夫拉绳的动作慢了片刻,转而马上笑着回说:“可不敢走错路嘞,小姐不出门的不知道,这条路也一样的,都能走得。”

说谎。

顾运运心里冷冷想,这糊弄的话对方都没过过脑子,是把自己当成那等无知的蠢货了。

然而脸上却淡淡然道:“原来如此。”

说完放下车帘子,旁人看不见了,神色这才冷下来。

完了,出事了,这完全不对劲!

她被绑架了,顾运意识到,这几人根本不是顾家人,更不是顾泰派来接自己的。

顾运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对自己说要冷静。

迅速调节了一下紧张的情绪,顾运若无其事撩开窗帘子,似与昨日一样,安静地好风景。

实则脑子已经开启了快速运转模式,想着怎么自救,首先,自然是不能让外面四个人察觉分毫。情形于她非常不利的一点在于,这荒郊野外的路上几乎很难看见人。

脑子已经连续掐灭了几个方案。

她不能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逃跑必须一次成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顾运闭了闭眼睛,耐心等待机会。

时间在听不见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