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六次拦路,顾飞鱼没有一次出手。

不是他自己过不去,而是他这一路上,都在蓄养自身剑意。

只要在到达妖族圣城之前,顾飞鱼出手一次,那他最终问剑的剑意,便不是此生能够养出的最强一剑。

修真界这边,几大顶尖势力愿意出手帮忙,愿意让各自的顶尖高手,帮顾飞鱼开路。除了自身对顾飞鱼的尊敬,以及想要报十几年前那场仙战之仇,找回场子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只有他们帮忙开路,顾飞鱼才能真正蓄养出自己生平的巅峰一剑,给那座妖族圣城,造成足够的压力,甚至可以打散那座妖城的契机。

只要这座妖族圣城被顾飞鱼正面攻破,蛮荒的整体气数,就会被彻底打散,流入几大妖族联盟。妖族整体的气数,会因此大减,而且彻底分裂。但妖族几大联盟的气数,却会因此暴涨。

这是修者希望看到的,同时也是很多妖族希望看到的。

在顾飞鱼抵达妖族圣城之前,这座自上古时期便已经存在的妖城,便已经严阵以待。而在城外,前来观战的顶级高手,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有修者,也有妖族。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彻底隐藏了自身行迹。甚至,就连之前出手阻拦顾飞鱼的几名纯阳妖圣,也都先行一步赶到。

当顾飞鱼望见那座巨城的城墙时,心境没有任何波动。

今日,他要一人攻城。

看到那座巨城的城头后,顾飞鱼没有加快脚步,只是那么扛着剑,一步一步缓慢前行,但却一步步登上高天。而且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上一步的一倍。

每一步,都让远处那座妖族圣城,轻轻颤抖一下。

“我父母皆是剑修,百日抓周之时,爹娘只给我摆了六柄剑,我却唯独抓住了我爹身上那柄。”

“十二岁正式修剑,拜入两剑山。我师父说,我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修奇才,我深以为然。”

“十六岁入化灵,四十四岁入周天,两百零六岁入返虚,一生钻研剑道,未曾有一日之歇。”

“十九岁时,我曾单人独剑入蛮荒,辗转十年,终入剑道。”

“我曾从蜀山出发,延留川河东去,观东海日出。曾于剑林当中,枯坐三百年,创出自己的剑道。曾游历十七座修炼界,便见人间兴衰起落。”

“所以今日,我来了。”

最后一步,这位飞鱼剑圣已是一步跨越百里,直接出现在这座蛮荒圣城上空,一脚踩下!

整座蛮荒圣城,顿时轰隆隆作响。

万年已降,这座蛮荒无数妖族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还是第一次被修者踩在脚下。

最关键的是,这名修者,他还不是仙位。

……

在顾飞鱼出现在城内妖族视线当中的时候,这座妖族圣城,其实已经相当于是一个空架子了。

城内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一名返虚中期的妖王。

按照蛮荒内部的传统,最为强大最具声望的九名妖族,组成最高议会。一般涉及到整个蛮荒的大事,都是由最高议会来决定的。议会本身不设议长,唯有历代仙位可以担任。最高议会九个席位当中,有五个是固定的,分别归属五大皇族的各自族长。其他四席,则从整个蛮荒内挑选。

照理来说,蛮荒圣城内,至少会保证三位纯阳坐镇。九位最高议会的长老,会轮流坐守。但是,自打二十多年前,蛮荒内部开始严重分裂之后。最高议会的九位长老,已经各自返回各自族群。圣城当中,已经没有纯阳级别的战力坐镇了。到了后来,就连返虚后期,都走的一干二净。

只剩下昔年被历代仙位留下,钦定为圣城看守的几个族群,还留在圣城。不过,他们不是不想走,而是受限于历代血誓不能走。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想必这几个族群,也早就走的一干二净,城内估计就连一位返虚都没有了。

但是。

当顾飞鱼一脚踏来的时候,城内的妖族,尽皆惶恐不安,但却没谁觉得,顾飞鱼真的能攻破这座妖族圣城。

就算对方已是当下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就算当下圣城已经没有什么高手坐镇,仍是如此。

因为这座妖族圣城,是历代妖族仙位,共同缔造的结果。妖族历史上的五位仙尊,历史上所有最高议会的长老,都曾在这里留下过他们各自的真意!

也就是说,顾飞鱼想要破开妖族圣城,其剑道要达到近乎仙位的高度,才可能真正破开这座妖族圣城。

顾飞鱼最后一脚踏下之后,整个蛮荒圣城顿时山摇地动,无数建筑轰然倒塌。连那座象征着妖族至高权力的圣殿,房檐茶几岔脊上的瓦当装饰,古树、大鱼、神猿、仙蝉、巨象,依次粉碎。

整座妖族圣殿,硬是被顾飞鱼一脚压入地面,入地三尺。

圣城内,无数妖族,被这一脚震得彻底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了。就算圣城强大的守护禁制,似乎也挡不住顾飞鱼的大道之威。

圣城的阵法和禁制,经过历代加固,无疑达到了世间能够达到的极致。但就算再强大的阵法,也终究是死物。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操控,没有纯阳和极道仙兵镇压,仍是力量有限。

当下城内但凡有一位纯阳妖圣在,顾飞鱼这一脚,都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你们,这是背叛了先祖,背叛了整个蛮荒!”

圣城当中,那名仅剩的返虚中期妖王,悲痛欲绝。他能够感知到,当下城外隐藏了不少纯阳级别的妖族妖圣,但这些妖圣,却无一位主动入城帮忙。

他们,是真的想看到圣城毁掉,看到蛮荒整体气数流入自家。

就在那座妖族圣殿摇摇欲坠的时候,圣殿内,一座悬挂了数百幅画像的偏殿,突然光芒大涨,让这座圣殿忽然稳固了下来。

这是圣殿内的祖堂。

祖堂内最高处,供奉着六幅画像,分别是蛮荒历史的五尊仙位,和一副空白画像。除了历代最高议会的长老之外,没谁知道那副空白画像,到底意味着什么。再往下,数百幅画像,依次排列。他们是圣城历代最高议会的长老,代表了万年以来,蛮荒真正的大风流。

这一刻,祖堂内除了最高处的六幅画像之外,其他画像,俱是光芒大放。先后有一道道朦胧身影,从画像当中走出。

原本宽阔的祖堂,渐渐显得拥挤。

待到最后一道身影走出画像后,数百道身影,鱼贯而出,走出这座妖族圣殿。在圣殿外,与顾飞鱼隔空对峙。

“有机会领略一下蛮荒历代前辈的风采,顾某真是荣幸至极啊!”

顾飞鱼终于不再扛剑,而是持剑向前,大笑道:“修行一道,顾某从不认为,前辈之学不可用,也从未认为前辈之学不可攀!不能和诸位生在同一个时代,领略诸位的风采,是顾某的遗憾。今日顾某且在这里,展现平生所学,献丑了!”

顾飞鱼一剑挥出,一线剑气,直射向圣殿外的某个虚影。城外,很多观战高手瞬间就认出,顾飞鱼这一剑,名为‘直道’,是两剑山内一门最普通的入门剑诀。讲究凝聚力量于一线,追求极致杀力。但是,就是这样一门两剑山入门弟子皆可学习的基础剑诀,在顾飞鱼手中,却有大奥妙。

没有人知道,当年顾飞鱼正式拜入两剑山后,所学的第一门剑诀,便是这门‘直道’。

君子,直道而行;剑修,直道而取。

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顾飞鱼出剑之后,数百道身影当中,有一道身影拔地而起,迎向这道剑气。围观众多妖族瞬间认出,这道身影的主人,曾在四千年前名震妖族,曾在东海和原陵曹家的先祖,当时尚未证道的吉祥仙尊大战,未分胜负。

就算当时吉祥仙尊尚未证道,也是那一世最强的人杰。能够和吉祥仙尊战到平手,这位妖族前辈的实力,可想而知。

这位妖族先辈迎上高天之后,随手一拍,一道巨山虚影凭空出现,砸向顾飞鱼的这缕剑气。这道神通,如今妖族依然有传承在,而且名声很大。只是下一刻,那道仿佛足以砸烂一切的巨山,就被顾飞鱼这道剑气彻底贯穿。贯穿巨山之后,这道剑气依然声势不减,直接袭杀向那名妖族先辈,透体而过。

然后,这道虚影,彻底消散。

周围看客,尽皆哑然。

圣殿祖堂内,每一幅画上留下的,都是历代妖族先辈们各自最强的意。虽说当下顾飞鱼正处于全盛之时,而这些妖族先辈不过只是留下各自的真意。但这样的结果,依然很说明问题了。

这意味着,那名曾与吉祥仙尊大战过的妖族先辈,哪怕是全盛之时,生死相搏,依然不是顾飞鱼的对手。

在击溃了这道妖族前辈的虚影之后,顾飞鱼嗤笑一声。

“就这?”

……

已至岁末的玉州,天大寒,人心更寒。

和冰原的十年对峙,如同一个磨盘,将整个玉州拖入谷底。不管玉州内部各大宗门如何推诿,自己总归都是一定会死人的。如今绝大多数的玉州门派,都已经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局面了。

在一座由玉州北部迁入玉州南部的小面馆内,范梧身前有一道幻光。而幻光当中显示的画面,恰好正是此时此刻顾飞鱼在蛮荒圣城大战的画面。

“顾飞鱼今天这一战,注定要载入史册,千年万年之后,依然会被人们所铭记。”范梧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师父在世时曾说,春秋修者,无人不可恨,无人不可怜,无人不该死。但我觉得,这位飞鱼剑圣只能占一半。他可恨,可怜,但不该死。”

在范梧身后,已是化灵中期的谷梁丰,觉得不知所谓,不明白老板到底在说什么。

这位飞鱼剑圣,为何可恨,又为何可怜?

“如果顾飞鱼和他师兄心性一样,就是当下两剑山的那位掌门。他临死之前最好的选择,其实并不是去蛮荒那边问剑,而是应该直接北上,以毕生最强的一剑,杀了珈蓝寺的那位好好禅师。没了这位老主持坐镇的珈蓝寺,根本挡不住两剑山日后的北上。如果这时候两剑山和落霞岛、天九宫甚至御灵宗达成协议的话,那么西漠的珈蓝寺,就会成为这个大世最先出局的圣地门派。”

“若真是那样的话……”说到这里,范梧摇了摇头,笑道:“以这位飞鱼剑圣的心性,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若真会这样,我师父的布的局大概也会彻底更改。”

“他这次问剑啊,既是为了自己平生是所学,也是想告诉蛮荒一件事。”

“修真界,至少还有他这一剑之力啊!”

“可是,就算他这样做了,当世无数修者,还是没人会念他的好,甚至会觉得他蠢。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后人才会觉得,他的选择,才是真正的勇敢。”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千秋盛名身死后,奈何当年人未识!于两剑山来说,他可恨;于后世而言,他可怜。”

谷梁丰忽然问道:“可我觉得,他其实很厉害啊?能打得妖族历代先辈留下的真意彻底消散,当世杀力第一这个名头,是真的很厉害啊?”

“那又有什么用?”

范梧再次叹息一声,感慨道:“他是能救得了自己,还是能救得了修真界的芸芸众生?是能直接冲进咸安城的那座太元殿,宰了大离皇帝?还是能以一己之力,把蛮荒那边五大皇族的返虚高手全都宰了?或者让冰原接下来无法南下?既然都做不到,他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对这个大世的走向,都只能算是一朵浪花,而不能真的改变走向。”

“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何我师父会觉得,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人人可怜。现在我觉得,大概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是众生,所有人都是棋子。不管是他顾飞鱼,还是那些一日只求三餐温饱的芸芸众生,甚至就连你我,乃至我师父,皆是如此。”

谷梁丰又有些糊涂了。

若大家都是棋子,那到底谁才是执棋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