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入冬之后的咸安城,开始变得越发繁忙起来。年尾那场特殊的年祭,虽然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十二院早已将其提上了日程,开始全力准备。很多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底层胥吏,这会儿也忙的不可开交。

所有人都明白,今年这场年祭,不光是咸安城一地的年祭,更是整个修真界的年祭,意义非凡。

咸安城这边,冬天要比云莽那边冷不少。这种冷热的差距,对于化灵期以上的修者而言,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低阶修者来说,还是有影响的。入冬之后,大家换上了厚实衣服。而且入冬之日,各家食阁也纷纷换上火锅,热气腾腾。冬日里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三五知己找家食阁吃顿火锅,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这亦是咸安城不知多少年以来的一个传统。

当然,虽然入冬吃火锅这个传统,整个咸安城上下通行,但对于身份不同的人来说,还是有差距的。最底层的百姓,能吃两口热乎的就已是不错,肉食之类的东西,哪怕是最便宜的豢养灵兽肉,也未必舍得。至于那些有身份有身家的高端修者,那就不同了。一顿火锅花出一个令人咂舌的天价?这很正常!锅子里的菜,必须是灵植师专门培育的;肉则是要从云莽前线那边运来,吃最新鲜的妖兽肉,谁吃养殖的啊?就这么个吃法,吃出再高的天价,好像也很正常了。

“在原陵那边,其实也有入冬吃火锅这个习俗。只不过,比起咸安城这边,我们那边的吃法有些不同。原陵有一种较为特殊的灵兽,名为条羊。肉膻味很重,但唯独靠近脊椎骨那一块的肉,味道极好。可惜一只羊出不了多少,要想放开了吃一顿,多半要二十只条羊,才能凑出这么一顿。”

曹圻看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仿佛想起了年幼时一家围坐在一起涮锅子的场景,甚是温馨。至于卫易,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在两江和云莽那边,冬日并不寒冷,没有这样的习俗。在两江那边,大家推崇制作精良的菜肴,至于这种涮锅子的吃法,多半都是那些最底层的狩妖者,在野外没办法的时候,才会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两江那边的高阶修者,极为鄙视这种吃法。

卫易小时候家里很穷,所以,经常这么吃。

今天这顿饭,并不是卫易兴之所至。事实上,若是以他的性子,那就直接开始找个地方闭关,一口气到年祭之前再说了。可惜自订婚之后,曹圻每日一定会过来。至于今日这顿火锅,则是唐渭的提议。

唐渭说,想给卫易介绍个朋友。

本来,卫易是想拒绝的。但是当唐渭说,这个朋友,正是拥有姚老头留下的另外三颗卜卦金钱的那个人时,卫易这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行。

卫易这边,带了唐渭、曹圻和作为护卫的北山微儿这三人。其实卫易本来是只想带唐渭过来的,但是一看他要出门,曹圻和几名来自冰原的年轻人,便死活都要跟着。加上当时唐渭又笑着说了一句‘人多无妨,人多反倒热闹的’的话,卫易这才不得不带上曹圻。至于几名冰原护卫,卫易则是只带上了北山微儿。

卫易其实也很疑惑,照理来说,和这名神秘的客人见面,不是该人越少越好吗?唐渭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卫易不奇怪,反正唐渭做出什么事情,似乎都在理解范围之内。但唐渭为什么会要求带着他们呢?

火锅已经煮的沸腾,今天的正牌客人还是没有来。几人中今天唯一可以放开了吃的北山微儿,已经让小二换了好几次锅底。这让卫易不禁腹诽,这家伙是不是修行过什么特殊功法神通。

至于曹圻,在卫易面前大概是要表现一下风度,吃的那叫一个风度翩翩,只是浅尝辄止。而卫易和唐渭两人,则是各怀心事,都没有动筷子的欲望。

卫易他们今天选的这家食阁,是咸安城内一座名气很大的食阁,名叫东来馆。据说这家食阁的大师傅,同时也是这家食阁的老板娘,刀工冠绝离都。连九阶大妖身上的食材都能用,可以在一息之内,将一尊大妖的灵体彻底分解成食材,完全锁住其中的灵气。还有传闻说,这位老板娘,是京城里某位返虚老王爷豢养的一只金丝雀。但到底是哪一位老王爷,则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家东来馆背后的靠山极大,便是京城最有名的那些纨绔,也不敢在这里撒野。听说早年间有位十二院的副院首,借着酒劲在这里撒欢,结果被东来馆的人直接给扔了出去。事后那位副院首大人醒酒之后,非但没有报复,反倒是送了礼物上门赔礼道歉。

如此一来,这家东来馆的名头,就更是享誉京城了。

卫易今天难得舍得花钱一次,在东来馆专门开了一个包间,毕竟要见的是一位神秘人物。东来馆也是大气魄,若是一般的食阁,能在单独开辟的包间里布置一些阵法,隔绝外面的感知,已是不易。可东来阁这边,直接就开辟出一方单独的空间!傻子都知道,这种手段,至少要返虚老祖级别的人物出手才行。东来阁的底蕴,果真非同一般。

就在众人等了快两个时辰,卫易已经认定此人今天不会过来,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位神秘的来客,才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唐渭主动起身,去外面迎进来这位神秘的客人。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院里有活动,学子们不好早退,抱歉抱歉。”

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闻道院学子服的年轻男人,文气十足,同时又多少有些羞赧。

范梧。

之前刚刚扬名整个离都的范十段,曾在咸安城公开约战十位顶尖国手的闻道院学子。

怎么会是他?

尽管双方从未见过面,但卫易和曹圻两人,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范梧。

没办法,自打那场棋会之后,范梧的影像已经传遍了离都。哪怕卫易和曹圻只是在各自的情报上,见过这个人,仍是足以一眼认出。

至于一旁已经吃的沟满壕平的北山微儿,倒是没认出来,不过以他在离都的见识,不管今天来的是谁,估计他都认不出来。

范梧过来之后,倒也没有自我介绍,反倒是像是极为熟络的朋友一样,直接坐下,端起碗筷来从锅里捞肉。在发现锅里已经没肉了以后,更是直接叫来伙计点菜,轻车熟路,丝毫不像是双方才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对此,卫易倒也没有如何介意,只是觉得这类奇人异士,多半都要有点自己的小脾气。曹圻就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卫易今天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范十段会出现在这里。但当曹圻看到对方如此无礼之后,眉头早已凝成一团。

“本来我以为,今天可以多见几人的。”范梧将一盘肉卷倒入锅里后,自言自语道:“曹慈怎么没来?还有,你们几个出身冰原那边的,怎么只来了你一个?”

范梧的这个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只是让曹圻的眉头皱得更紧,让卫易也微微感到有些不快。

就算你是享誉离都的年轻俊彦,可是今天,这脾气是不是也有些来的不合时宜?若是双方相熟,倒也无妨。可是今日的范梧的行为,显然是有些过了。

“我知道,今天我让老唐帮忙,在这里约见你,确实有些唐突。至于今天吃你的东西,我想,将来某一天,你会觉得请我吃的这顿饭很值。”

“先生若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卫易冷冷开口,同时将昔日姚老头赠予他的三枚卜卦金钱拿了出来,沉声道:“这是昔日姚先生赠予我的三枚卜卦金钱,姚先生说,等我到离都之后,遇到持有另外三枚卜卦金钱的人,便将这三枚金钱交给他。唐先生说,另外三枚金钱在你手里,如此说来,要是没别的事情,拿了这三枚金钱之后,你可以走了。”

“呦,这就准备赶人了?”

在闻道院里,向来以性情温润闻名的范梧,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从进来的那一刻起,仿佛就在戏弄卫易。

“我这个时候来见你,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以我现在的修为,想甩掉身后的那些尾巴,确实也不容易。但我也没办法,下次想见你,估计要等很久。”

“至于那三枚卜卦金钱,暂时倒是还不着急,接下来你还用得着。有我师父留下的这三枚卜卦金钱在,当世无人能推演你的事情,这对你在咸安城的活动有帮助。不过,在今年年祭之前的时候,还请把这三枚金钱交给老唐,让老唐转交给我。”

卫易再次沉默不语。

从范梧刚刚的话,卫易也听出来了,今日这场饭局,似乎是范梧主动提出来,然后唐渭才帮忙牵线搭桥。可是,直到现在,卫易仍然吃不准,这位范十段今日主动来见他,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你在想,我今天来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范梧仿佛有一眼看穿卫易心思的能力,笑道:“其实也没有太重要的事情,只是想问你两个问题。如果是下次见面,再问你这两个问题的话,我觉得或许有些晚了。”

范梧轻轻放下手里的碗筷,竖起两根手指,问道:“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如果有那么一天,牺牲你一个人,能救下整个修真界,你愿意自己牺牲吗?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有一天,如果需要你让整个修真时代断绝,但是可以保住天玄宗的传承,你愿意吗?”

“这两个问题,看似是两个问题,但其实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到底是人心主导了人的行为,还是人的经历决定了想法?如果思想和行为,两者只能有一个受到约束,你想选哪一个?”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卫易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一巴掌抽出去的冲动。他知道,不管这个范梧有什么手段,以当下两人的修为差距,他这一巴掌是绝对能结实拍出去的。至于范梧的两个问题,卫易压根懒得去想。在遇到唐渭之后,卫易最烦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的玩意儿。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人话吗?

“老实说,你可能和我不熟,但是我和你,真的挺熟的。”

范梧忽然显得有些感慨,道:“记得永子巷吗?当年你刚刚搬离永子巷,住到城主府发给你的那套宅子时,我就和师父搬到了永子巷。大概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吧?那会儿永子巷里,很多人家都拿你的故事,讲给小辈们去听。所以,说我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真不算过。”

“后来,云道大战之后,你远遁云莽,进入天玄山,我则是和师父北上,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卫易忽然目光一闪。从刚刚范梧的这番话里面,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同时,也有了更大的问题。

“我很好奇,姚先生到底在算计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是值得姚先生去苦心算计的?”卫易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道:“我知道,这些年我的很多际遇,背后都有姚先生的影子。如果云道大战的时候,没有姚先生给费庸的一封传书,我估计也就不用远遁云莽,后来也不会成为天玄宗的首徒。如果不是姚先生让我去波州,后来同样也不会遇到很多事情。”

“算计你?”

范梧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凭我对我师父的了解,我觉得天底下大概没谁真正够格让他算计。从始至终,他或许只是在做一个局,所有涉及到的人,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枚棋子,亦或者是和他在棋盘上对弈的棋手罢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其实我也不敢说全懂。”范梧忽然眨了眨眼睛,郑重道:“我猜,或许只是为了他想要的那个世道吧?”

“卫易,我希望你以后要更努力的修行。下次见面,我就是你的人了。”

说完这句话,卫易瞬间一呆,范梧则是起身擦了擦嘴,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