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离景原之外,在咸安城,卫易还有一个很想拜访的人。

这个人,就是卫易当初在苍灵府的那位便宜师父,许鸣川。

如今的卫易回头去看,对当年的很多事情,早已了解的一清二楚。比如从唐渭那边,知晓了许鸣川其实早就知道素在他身上是原因。只不过,这位许府主是属于朝中的温和派,和那位果然翁一脉相承,主张团结几大圣地。

许鸣川当年帮了卫易那么多,原因正在于此,想要和天玄宗结下一份善缘,并不是真的看中了卫易的天分或者人品,真心想要收他做弟子。

但这并不妨碍,卫易对他心存感激,愿意认他做真正的师父。

不管许鸣川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段时间里,他确实尽到了做一个师父的责任。

卫易从天玄宗情报机构那边,得到了一些许鸣川的消息。许鸣川在那场云道之役当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在云道建成后,许鸣川本来可以立刻回到咸安城复命。但是最终,许鸣川却选择继续留在苍灵府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苍灵府的重建工作,全部走上正轨之后,这才离开。

回到咸安城的许鸣川,果不其然,在短短几年之内,便连续跨越了数个台阶。这些台阶,原本每一个都是需要寻常离都官员,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去苦心攀爬的。如今的许鸣川,在十二院当中的吏师院,担任一品执事,位高权重。

相比其他诸院,吏师院的一品执事,大概是权柄最大也最有油水的位置了。卫易觉得,许鸣川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一方面是他的功劳却是够大,另一方面恐怕也是那位次辅大人格外关照的结果。

去拜访许鸣川,就不能像之前拜访离景原那样随意了。卫易按照最标准的礼仪,先让人递上拜帖,约定了时间,然后又挑选了合适的礼物,这才终于敢上门。

相比离景原的那座小宅子,许鸣川这边,明显要气派很多。身为吏师院一品执事,地位本就比离景原高出很多,是有资格去太元殿参加朝会的。在天玄宗使团初抵离都,进入太元殿拜见皇帝陛下的时候,卫易便看到了许鸣川的身影。只不过,以当时的场合来说,双方实在不方面私下见面。

来到许府之后,卫易很规矩的向门房表明身份。门房应该是早就已经被打过了招呼,在卫易表明身份后,急忙向府中传递消息。就在门房刚刚开始传递消息之后,许鸣川便已迎了出来。

“弟子卫易,拜见老师。”

卫易很规矩的向许鸣川执弟子礼,这让如今已经跻身离都庙堂高层的许鸣川,心情更加复杂。

“苍灵城一别,十四年啦!”许鸣川感慨道:“当年你不过初入化灵期,如今都已经快进阶周天境了。”

“快进来。”

十几年未见,许鸣川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许鸣川当年就已经是周天境六重天的修为。返回离都之后,更是进阶周天境后期。十几年的时间,对于这等修为的高手来说,其实并不算多长。

许府内部的构造,和苍灵城的城主府有些相似,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许鸣川有意为之。不过,这倒是让卫易有了一种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感觉。

卫易忽然有一种明悟:叶朝归和那位波州老界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我特意告了一天的假。弟子远道而来,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要请你撸一顿串才对嘛!”

抛开最初见面的生疏之后,许鸣川这个做师父的,似乎也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一手搭在卫易肩膀上,让卫易倍感亲切。

撸串啊……

这是个很久远的娱乐活动了。

卫易记得,很久以前,许鸣川曾带他在城主府最高的那座大殿房顶上,撸串喝酒看落日。

这项活动,卫易如今深谙精髓,而且能深深感受到其中的乐趣。至于手艺,在吞海鲸祖地闭关的那十年里,早就练出来了。

“可以啊!”看到卫易熟练的烤串技术之后,许鸣川今天第一次露出差异之色,“看来这些年不光是修为涨了,烤串的本事也有进步啊!”

再之后,这对名义上的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带上烤串的家伙,坐在许府最高的那栋小楼的房顶。

远方,华灯初上。

坐到房顶上以后,师徒二人忽然变得沉默了许多。倒不是两人真的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如今两人身份都非比寻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得好好思量一下才行。不过如此一来,也就失去了撸串的一大乐趣。

“师父……这几年也没给我找个师娘?”

卫易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想要打开一下沉默的局面。但这句话刚出口,他就又后悔了,觉得这种问题好像不该是弟子问的。

好在,许鸣川似乎对此并不介意。

“你应该知道,我出身林州那边。早年出身一般,修行天分还算凑合。早些年在家乡,仗着自己天分不差,为人任侠,终于得罪了人。干掉了那家伙之后,不得不远走咸安城,然后才有了那么多的事情。”

卫易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许鸣川的这些事情,并不算秘密。有些是他当年就知道的,有些则是后来他从天玄宗的情报机构那边,特意查到的。

“早年间啊,也有个挺喜欢的姑娘。没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只是个普通人家而已。远逃咸安城之前,我曾托人告诉她,让她和我一起走。或者留在家乡,等我回来。那姑娘最后念及爹娘,终于还是没和我一起走,但也答应会等我回去。”

“可惜后来啊,谁都没想到,我这一走就是近百年。等后来我进阶周天境,返回林州,发现她早已嫁人很多年,连孙子都有了。”

说到这里,许鸣川摇头一笑,尽显无奈。

卫易能理解许鸣川的这种感觉。

外出漂泊百年,终有所成,衣锦还乡,却发现昔日深深喜欢的女子,已嫁为他人妇,甚至已经到了快要老死的年岁了。

一般炼气期修者,不过百来年寿元,化灵期修者,也只有两百年寿元而已。相比周天境的五百年寿元,相差实在太大。

“回到咸安城这几年,倒还真有几家想给我上门说亲的。”许鸣川忽然拍了拍胸脯,说道:“别看师父我现在是几百岁的人了,从周天境的角度来说,寿元还充足的很,绝对算是香饽饽了。可惜那些女子啊,好看是好看,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却没一个能让我觉得可以作为道侣的。”

许鸣川的这种情况,在周天境修者当中,其实并不少见。很多周天境修者,在生命的前面一半,往往都是醉心于修行,恨不得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提升修为上面。直到几百岁之后,蓦然回首,才明悟自己此生原来注定与大道无缘,无望返虚。然后为了留下血脉,再找一个门当户对或者修为境界相仿的女修,结为道侣。

但问题是,这样的道侣,还算是道侣吗?

卫易一直觉得,真正的道侣,应该是两人在追求大道的路上,相互砥砺的伴侣。而这种道路,顶多算是两个人搭伙生孩子。

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卫易当下还不满四十。以他如今的表现来看,将来进阶返虚,应该是有很大把握的。一旦进阶返虚,便有了千年寿元。所以当下卫易考虑这个问题,确实还有点早。就好像一般三四岁的孩子,考虑自己将来的人生大事一样。

卫易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种注定还很遥远的事情。以他的岁数来说,再过两百年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这个话题似乎永远都不过时。这对师徒终于不再沉默,聊的东西也越来越宽泛。修行、时事、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情……哪怕师徒二人有意避开一些东西,仍是有太多可以说的了。聊到那场云道大战的时候,许鸣川会深沉叹息,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在云道一役当中的苍灵府百姓;聊到卫易这几年的奇遇时,许鸣川也会啧啧称奇……

不知不觉,便是一夜。

“虽然我是你师父,但你这身本事,却不是我教的。”许鸣川摇头一笑,感慨道:“至于现在的你,虽然还未达周天境,但是想来,我也很难再教你什么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已经有些醉意的卫易,看向许鸣川,说道:“云莽和东海那边,似乎没有起‘字’的习惯。不过我还记得,我的‘字’是师父您给起的。”

许鸣川有些怅然。他当然记得,那一年,卫易及冠之时,许鸣川按照离都这边的规矩,给卫易起的字。在离都这边,男子成年,多半都要有个字。这个字,可以是父亲给的,也可以是师父或者一些重要的长辈给的,作为长辈对晚辈的一种期望和寄托。

卫易,字辅朝。

当时许鸣川给卫易起这个字的时候,便是取希望卫易将来能辅佐大离皇朝的意思。只是时过境迁,卫易如今身为天玄宗的首徒,几大圣地和咸安城这边,又是这么一个关系。许鸣川觉得,实在是有些讽刺。

拂晓时分,卫易起身,准备离开。

“不管未来如何,在我许鸣川心里,你始终是我的弟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临送卫易离开之前,许鸣川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所想。

“师父永远是师父,弟子永远是弟子。”

“几天后的天劫,一定要小心。面子这东西当然很重要,但永远没有小命更重要。”

“是,弟子知道。”

这个清晨,许鸣川目送卫易离开。直到卫易离开很久以后,仍是在许府门口眺望着。

像是一位父亲,目送终于长大的孩子,离家远游。

……

天玄宗首徒,即将进阶周天境,而且要在咸安城外公开渡劫!

这个消息,在短短几日之内,席卷整个咸安城。

最近真是热闹啊!

当下的咸安城,本就是多事之秋,几大圣地的使团纷纷入京。使团规格比当年乾安新帝登基的时候,还要更高上一筹。在眼下这个节骨眼,这位天玄宗首徒又宣布要公开渡劫,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可就大了去了。

一时间,卫易成了整个咸安城关注的焦点。

对于绝大多数修者来说,天劫这东西,实在太过遥远。正常情况下,只有修者在进阶返虚的时候,才会开始接触天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实在太过逆天的人物,在返虚期之前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情况下这个境界的水平,才会引来天地的劫罚。

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加难得。而在进阶周天境的时候,便引来天劫的,万年已降,都是屈指可数的事情。

离都近来更有传言,说这位天玄宗首徒,从炼气期开始,就已经能招来天劫了。这种说法,让很多真正的高手嗤之以鼻。天劫是烂大街的东西吗?连炼气期修者都能招来了?

在这种疯狂议论下,这一日,终于到了传闻中那位天玄宗首徒将要渡劫的日子。

天玄宗方面,似乎对此极为有信心。不光宣布公开渡劫,甚至还在城内布置了很多幻光,让很多修为低弱的普通修者,也能看到天劫的画面。

卫易渡劫的地方,在咸安城外,一处相对人迹罕至的地方,距离咸安城也有千里之遥。在此之前,天玄宗已经先和咸安城方面商定好,将此处彻底封闭起来,禁止外部修者进入。既是为了保护卫易,也是为了不殃及无辜。

感受着体内最后一个神海的彻底成型,卫易知道,这一刻,他终于真正达到六阶巅峰了。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当中,每一个穴道,都有一个小型神海。而在丹田当中,更有九座大型神海,依次罗列,如同登天之阶。

不过,在这最后一个神海成型的刹那,卫易瞬间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此刻在他的感知当中,体内三百六十五处小神海,终于勾勒出一个完整的玄妙阵列。每一座神海当中,仿佛都隐隐有一个卫易存在。或坐或立,姿态不同。

这一刻,卫易心生明悟,一脚轻轻踏出。

下一刻,一座十丈方圆的翠绿界域,陡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