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九号过年。除夕。

一群病友凑在张兴隆他们病房里坐在床上说话。谁也睡不着。

中国人就是这个传统,过年就要一家人聚在一起,这种不能回家的心里多多少少的都不太舒服。

不过,还是有人跑回去了。

一个是齐化林,中碎的,和大家不太熟。

另一个就是王志辉的二姐,家里人过来接的。

张兴隆没回家。刘桂新和赵爽妈一起过来看了他一趟,给他买了些吃的喝的,没让他回家。孩子太小了,怕没恢复好回去染上孩子。

年根的时候,常中文也回去了,他媳妇儿来接的他。他上有老下有小的,过年不在家不太好。

最后医院里剩下来的全是小光棍,还有张兴隆这个不能对别人说的小爸爸。

几个人在这,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说说话打几把扑克,听着下面居民楼那里噼了啪啦的放鞭,这个年就算是过去了。医院是没有电视的。

代军提议说下楼到居民区那边去转转,被张兴隆他们拒绝了,上次越狱事件还例例在目,万一真倒在外面回不来了可要遭罪了。

大年初一。

回家去的这些人里齐化林最先回来了。

是躺着被救护车送回来的。

这哥们感觉自己好了,也不烧了,没什么事儿了,回家以后根本没在意大夫的叮嘱,大口酒大口肉的嗨了一把,然后就不行了,这就样大年初一被送了回来。

他家因为他这个年也是没过好,老人愁孩子哭的。

传染病院的大夫护士也不高兴,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不让回家,你们非得哀求着要回,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吃不能喝,全当耳旁风。

这可倒好,大初一的回来折腾这些人,弄的大家这个年都没过好。

这简直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给大家添堵啊。

人一回来就被抬进了抢救室。

没别的,肠子漏了。

刚刚开始恢复的肠子根本承受不住大鱼大肉的折腾,于是就罢工了,断的一截一截的,肠子里那点东西弄的满肚子都是,到是把各个脏器来了把雨露均沾,大家都尝尝。

手术,大开膛,把肠子全掏出来挤干净泡在生理盐水里,把肚膛里的大鱼大肉啤酒饮料清理干净。

这还没完。

肚子不能缝合,肠子坏的太惨了,需要在盐水里好好冷静冷静。这一泡就是一个礼拜。

一个星期以后,肠子有所恢复,能补了,大夫又开始给他肠子打补西,一块一块的用羊肠线缝好补好。刚拿出来的时候根本缝不上,那会儿肠子都乳化了。

缝好补好,继续泡盐水观察情况。

又是一个多星期。齐化林就这么开肠破肚的全身扎满管子在抢救室里躺了半个月。

不过,好赖人是救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这也给其他病人敲了个警钟,算是一件大好事儿。

代军说:“我操,幸亏我忍住了没回去,回去了肯定也得吃喝,谁能忍住啊?”

张兴隆点点头,放自己身上也是忍不住,好几个月没正经吃东西了,看到大鱼大肉谁眼睛不红?

然后几个人就开始耽心王志辉他二姐还有常中文,议论着他们能不能也出事儿。

王志辉他妈来医院看过两次女儿,但都没和刘桂新一起走,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两家楼上楼下住着呢。

不过认真说起来,虽然张兴隆和王志辉挺好的,经常一起玩儿,但是两家关系并不算好,也就是见面点个头说句话,偶尔在楼下聊一会儿,都不走心。

王志辉的爸爸是厂里的退休干部,为人处事有点拿架子,关键是他特别喜欢从阳台往下扔东西吐痰,张清之和刘桂新说过多少次了也不改。

完全就是故意的那种感觉。

和王志辉他妈一说,老太太就是两手一撒:我也说他,说不听,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

初五那天,常中文回来了,还好,没发什么意外,这哥们是个坚强的战士,回家待了这么多天天天对着大鱼大肉愣是坚持住了,没吃没喝。

“一顿四个饺子,看着他们大吃大喝的,哎哟那个嗞味儿。后悔回去了。”

代军和张兴隆把那边齐化林的情况和他说了一下,常中文打了个冷战:“我靠,幸亏坚持住了,那特么以后还能活了吗?还能干什么玩艺了?”

大家去抢救室扒门上看齐化林,那情况,真的挺惨的。

过了年,天气一天天转暖,从医院的病房正好就看着东山,山上积雪一天一天减少,土里冒出绿芽,已经开春了,时间走到了四月底。

过了年以后刘桂新来医院的次数就少了,专心开店照顾赵爽和孩子。这边已经不烧了,就是常规用药恢复,也算是放下了心,也不用她天天来回跑了。

五月初,医院宣布这些人彻底恢复了健康,可以出院了。

当时真的都挺激动的,一群大老爷们都是眼圈泛红。

厂里领导来探望的时候也没见大伙这么激动,王志辉的二姐呜呜呜的哭了半天。

出院了,回家了。

张兴隆终于回到了这个自己没待上几天的小家,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白胖白胖的,两颗乌黑的大眼睛灵动着像会说话一样。

厂里给了这些人一人一笔补贴,算是个安慰。

本来还想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可人家常中文是好同志,回来第三天就去报道了。张兴隆只好跟着回去上了班。

回到班组,岗位又调整了。

从五十六调到了老厂这边,还是供料皮带,二十九。

这边的工作环境和新厂那边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设备陈旧老化,到处是淤积的矿石和灰尘,皮带都带着飞边儿。

溜嘴在地下,下去五六十米深。

阴暗潮湿的通道倾斜着伸到地底下一百多米,人行梯步都磨的圆滑了,没有任何防护的皮带就在半米外转着,一个没踩稳肯定就挂上了。

皮带地下最顶端是一个方型的小屋子,青白的节能灯挂在角落上,灯光里全是密密的灰尘。墙角是一台抽水泵,扫道以后要把积水全部抽空排出去。

老设备就没有新厂那边那么轻松了,一个班总要掉些矿石出来,全得清理干净。

张兴隆干了几个班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有夜盲症,在这种灯光照不完全的地方走都走不稳,而且下面还是个类封闭的狭小空间,一下到底下他就心慌冒汗。

再加上刚出院体力又不行,实在是干不动了。

他去找了刘三子。

“三哥,这边真不行,干不动。我现在连一盆水端起来都费劲,而且在下面站不稳,眼睛也看不清,我怕哪天我就直接栽皮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