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秋收到了。

今年夏天太阳太足,地里有点儿欠产,队里好像是没完成上面的任务。

队里没完成任务,社员的工分就受影响,大部分社员都欠了粮。日子更不好过了。

秋收一过,家家户户急忙忙的进山,地里不出就只能靠山上了,都希望能多找点东西,要不冬天就不好过,要饿肚子。

张景义也挎着筐拿着镰刀跟着张万礼张万智上了山。

说起来也邪门,张景义一上山就能碰到长虫,好在有过救张家大嫂的那次,她现在也不怕这东西,遇到了就砍死完事。张家兄弟不吃这东西,都是扔猪圈里喂了猪。

等天凉下来,大地一片枯黄,树叶纷飞的时候,沙场搬了。

刘照丰跟着汽车把工具家什搬到法台砖瓦窑,认了地方,今年就算结束了,等明年开春天暖了再上工。

回到家里的刘照丰也没闲着,换下了张景义,天天跟着张万礼兄弟上山,拣野菜打野果,砍树棵子,打柴禾,完全是个能顶梁的劳动力了。

刘照丰天天进山,刘金荣上下学没有人接了,只能自己趟河回来。

不过还有小白狗。小白狗已经大了,能出院子了,早上把刘金荣送到学校,它自己跑哪玩去,晚上再到学校把刘金荣接着,一人一狗回家。

钟家兄弟每天还是和刘金荣拌着嘴,却也做着伴。

如果不是山上的野草渐渐枯黄,漫山遍野落叶纷飞,如果不是南风转北,天气渐凉,那么时间在这里就是凝固的,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流走。

下小雪的时候,这个四面大山的沟沟里已经一片荒凉,除了半山上黑森森的松林,整个田野里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严重瘦身的小河静静的从大地上缓缓流过,等待着静止的到来。

下了雪,就要开始上山打柴了。

这会儿野草已经没了,枯枝已经干了,树叶已经消失,正是打柴的好时候。

刘金荣家分到的柴山在南沟再往南,过了水井,跨过小河,顺着山道一直走,绕着山脚往南往东,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山洼顶头,再顺着山梁爬上去。

从河边到里面这一片的地形,就和女人身上的某器官的示意图一模一样,连着那两条弯曲的输卵管。

张家的柴山就在左侧输卵管的弧边那里。

过了河就没有人家了,山道也不是正经的路,只是拉柴砍树硬走出来的坡道,道面上全是碎石和草根。

夏天的时候,这边全部会被一人高的野草杂蒿遮盖住,根本没法子走人,更没法上山。只有农忙过后,山上的秋果下来了,大人才背着口袋提着镰刀,把自己包裹的密密实实的过来。

刘金荣要上学,所以虽然想去,却没有时间跟着去上山。她主要是想坐那架拉柴的爬犁。

张万礼和张万智用绑腿把裤角扎好扎紧,背上洋枪,带着镰刀斧头,麻绳和锯子,拖着爬犁,让刘照丰捧着饽饽坐在爬犁上,就这么拖着上了山。

打柴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天,而是要把来年下雪之前需要的柴打够。小半个冬天一家人都要顶着北风踩着没膝的积雪到山上去和枯藤老树战斗。

等到刘金荣放了寒假的时候,家里东侧院子口已经垒起了一垛高高的新柴垛,像个小房子一样。

冬天要烧炕,每天不停的烧,这是取暖的唯一的办法。所以冬天需要大量的劈柴。

张万礼每天早晨起来就在院子西头,抡着那把一米多长握把的斧子劈树干。先把拽回来的树用锯子锯成一米多长的段,然后再劈成六到八瓣。

刘金荣就远远的蹲在边上看着,感觉大爷好有力气,好威武,能把大斧子抡得带起风,两三下柴就分开了。

闲的时候,大爷会把刘金荣扛在肩上出去溜达,或者去给她买两块糖。不出去的时候,就会拿什么来给她编些小东西。

大爷的手很巧,什么都会编,几片篾子,两根山藤,在他手里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好看的形状,动物或者是一个可以拿着玩的小东西。

隔几天,大爷就会穿上靰鞡,戴着狗皮帽子,背着洋枪进山去。然后就会拎着几只兔子野鸡或者什么回来,家里就能吃上几天好的,或者多一小罐子荤油。

雪特别大的时候,大爷就带着刘金荣在院子里捕鸟。支一个大扁筐,绑一根长长的细绳,把绳子从窗上的猫洞里穿进来,爷俩隔着窗子守着,眼看着小鸟走到扁筐下面去了就把绳子一拉。

“扣着了扣着了。”刘金荣总会惊叫着推开门跑出去,大爷就跟在后面笑着慢慢出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也拿不出筐里的小鸟。

家里其实也不富足,粮份儿也只是能勉强糊弄饱,但刘金荣生活的很快乐。

张景义是个没有主见的,也没什么主意,孩子开心就好,还有什么指望呢?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能吃饱能穿暖也就挺好。每天院里院外,水井灶台,鸡鹅猪狗,这就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

“妈,妈,有钱。”刘金荣拿着一个黑布口袋跑进屋子。

张景义在缝衣服,扭头看过来问:“什么钱?”

张万礼站起来伸出手:“给我。”

刘金荣把从院子大门里面捡来的黑布口袋交给大爷。

张万礼打开口袋的绑绳,从里面拿出十块钱,皱了皱眉头,看向张万智。

张万智看着大哥手上那十块钱发呆。

胡子来了。

胡子就是山匪,靠抢劫勒索生活。

张万礼看了看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刘金荣,又看了看手上的钱。

第二天,张万智起来就开始擦那两杆洋枪,仔细的把枪膛清干净,装上火药,倒好枪砂,用牛皮纸封了口轻轻用钎子顶实,在狗头上装上火帽,然后放在炕边。

张万礼找了个空面口袋,装了大半袋苞米,又包了几块咸菜,装了点荤油,把冻在外面的一点儿肉拿下来,想了想,拿刀切下三分之一,放到了西屋的吊筐里。

下午天刹黑的时候,张万礼就让刘照丰和刘金荣吃了饭,让张景义带着他们到西屋炕上去,关好了门。

然后他又刷锅引火,做了一锅饭,重新炖了一锅酸菜,烫了一壶酒,拿到屋里摆到炕桌上。

等天黑透了,外面传来响声,有人说话,夹着马嘶。不一会儿人就进了院子。

来人有三个,戴着狗皮帽子穿着棉大衣,胡子拉茬的。

张万礼站在房门口,说:“来啦?进屋吃口热的。”

三个人也没客气,进了屋大马金刀的盘到炕上,倒了酒开始吃饭。

张万智抱着洋枪就坐在北炕里。

张万礼坐在炕沿上陪着三个男人:“现在不景气,今年地里欠产,家家都不够吃,都欠着队上的粮呐。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就是这么糊弄着。

爷们几个凑和着吃饱,完了好歹拿点儿回去,不至于空跑一趟。现在家里不比往常了,有了女人和孩子,大人能将就,孩子要长身子,爷们几个担待点。”

把头的斜眼看了看张万礼,扫了一眼抱着洋枪坐在北炕的张万智,眨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仰头干了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