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刘华奇一家抵达旅大。

一家人住进一栋早就准备好的日式小楼,小楼不大,只有一层半,上下加起来有三百个平方大小,二楼有个天台,夏天可以在上面坐着看星星。

这里是俄国人的军事区,到了这里,刘华奇一直暗暗吊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安全了。

刘华奇一家人居住的这所房子在苏区和我党解放区相交的地方,位于一个坡上,坐在窗前远远的就能看到海面,晚上隐隐的听着海水哗哗的翻涌的声音,和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这会儿旅大归安东省,由庄河县管辖,还算不上大城,不过这里是军港,自然又有特殊的地方。几年以后,庄河就归到旅大这边管理了。

日伪时期东北被分成了十九个省三个特别市,后来解放以后不断的合并调整,一直到六十年代,才形成了今天的格局,最后合并调整成了三个省。

事实上东北三省的称呼是清代流传下来的,清代的省意义上和今天并不相同,东北当时设三个将军府统管,是为三省九道,东北三省的称呼就这么被叫出来了。

清末民初,俄国人和日本人先后占据东北,而且都是当做自己的国土来建设发展的,这才成就了东北当时的繁荣。日本人当时国内那么困难,先后在东北投入了一百三十亿,当时的喜都和伦墩并称世界两大金融中心,奉天一度超越了鲁尔。

解放战争为什么从东北发起?这里是亚洲的金融和工业中心,商贸中心,是亚洲最先进发达的地区,没有之一。苏俄援助时期为什么那么多企业落户东北?因为其他地区没有基础,建不起来。

后来主要企业和先进企业被大量迁向三线地区就证明了这一点,迁过去的企业工厂都死掉了,甚至其中一大部分就没建起来,根本没能进行生产,在那个年代浪费了二千多亿的资金,最后以失败告终。

……

一九四七年,八月。

张景义躺在躺椅上发呆,脸上有泪痕。

刘华奇坐在张景义身边,轻轻帮张景义拢了拢头发,说:“不会的,这次一定不会。原本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时间上没选好,冬天太冷了,太容易感染风寒,这次就不会了。放心,有我呢。”

张景义轻轻点点头,伸手抓住刘华奇的右手,另一只手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去年,张景义又生了一个女儿,又夭折了,现在,她再次怀孕。但连续两个孩子的夭折让她背负了沉重的思想负担,从知道怀孕起就高兴不起来,不时的一个人流泪。

在这个年代,新生儿的夭折率相当的高,完全看运气,老天爷可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一视同仁。这是个活着靠天的时代,缺医少药,一个感冒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今天园子有戏,你不是爱听戏吗?我陪你去听好不好?你要不要点折子?”刘华奇歪着头,轻轻握着张景义的手,轻声问着,哄着这个懵懂无知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妻子。

张景义脸上泪迹未开,湿润的大眼睛已经看了过来:“什么戏?”

刘华奇笑了,轻轻把张景义脸上的湿痕抹去,说:“拉场戏,想看吗?”

张景义点点头,想坐起来,随后又躺了下去,说:“不去了,我还是在家里静养吧,我想让他好好的。”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刘华奇说:“就是想让他好好的,你才要开心起来,你心情好了,他心情才好,心情好就壮壮的。”伸手把张景义扶了起来。

张景义开心的享受着先生的溺爱,抓着刘华奇的手说:“今天我想吃炖肉,炖骨头。”

刘华奇看了一眼房中伏案习书的儿子,笑着轻声说:“好,今晚就吃炖肉炖骨头,不让照瑞知道,我们在外面偷偷的吃。”

张景义看了一眼刘华奇身上的衣服,说:“你穿这个不好看,我喜欢看你穿军装的样子。”

刘华奇怔了一下,随即说:“不穿了,穿了那个就要每天出去忙,每天应酬,就没有时间在家里陪着你说话了,以后,再也不穿了。”

张景义看着刘华奇身上的衣服心里纠结了一下,说:“好,那便不穿了。你每天给我读书好不好?给我讲故事,讲外面的事情。”

刘华奇说:“好,我就给你读。要么,我教你识字吧?名字总得会写能认的才好。”

张景义乖乖的点了点头,问:“难吗?”

刘华奇为张景义披上外套:“不难,容易的很,一学就会了,你看照瑞那么小不已经识了很多字。”

张景义扭头看了看房里的刘照瑞,犹豫了一下说:“他是聪明的,像你,我是笨的。”

刘华奇笑着在小妻子的脑门上吻了一下,宠溺的在她头上揉了揉,牵着她的手下了楼。

两个人都没看到,身后,刘照瑞扭头看过来,在两人的背影上投下了嫉妒的目光,还有一种伤心。

下到楼底,上车,刘华奇刚刚把车发动,一辆卡车急驶过来,嘎吱一声停在门口,刘华奇和张景义抬头看过去,刘华奇的手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的握住手枪。

贺子山从卡车上跳下来,和司机挥了挥再见,扭头向这边走过来。

刘华奇暗暗舒了口气,松开握着手枪的手,对张景义说:“贺先生来了,应该是有事,看戏要等一等了。”

张景义点了点头,看着走过来的贺子山,眨眨眼睛说:“我们要回家了吗?回庄河?”

刘华奇愣了一下,看向张景义,问:“想要回去了吗?在这住够了?”

张景义小心的看了刘华奇一眼,说:“不好吗?这里,这里也不是我们的,总是害怕被人赶走。”

虽然刘华奇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很少接触外面,接触不好的东西,但是从离开冰城以后,张景义还是陷入了一种不安之中,多多少少的,她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已经是不是日本宪兵看到他先生也要立正敬礼侧身让行的时候了。

至于变成了什么样,以后会什么样,她却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只能本能的紧紧缠绕在先生身上,幸好,她是幸运的,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一个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