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亦纤虽然娇纵,听得真正的皇亲国戚,心里到底有怕性,忍不住转地头来。

粘氏语重心长,握了侄女的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姑母亲眼所见,这大公主行事无章,有些跋扈。那是个京里第一骄纵的人,若是知道你与她表姐不睦,到时候别说你姑姑,你两位姑丈加起来也救不得你。”

姑母说得严肃,又牵出当朝公主,粘亦纤惊得双眼圆睁。她拿帕子轻轻掩口,失声问道:“姑母莫不是听错了?慕容家一向疏远陈家,若陈家能算得上皇亲,那陈欣华何到于嫁入崔家?”

粘亦纤常听家中父辈议起时局,到也不是只顾着后宅的无知妇人,她绞着手中的帕子,不晓得是想说服粘氏还是说服自己:“再说那陈家离京之时,大公主才有多大,怎会与陈欣华有什么交情,还值得一力维护?”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粘氏拿过来人的身份劝着侄女:“姑母吃的盐比你吃得米还多。你两位姑丈能坐稳自己的官位,靠得便是消息灵光,知道早早变通。所谓识实务者为俊杰,你可别做那刺头,撞到别人枪杆上。争了一时的长短,坏了一辈子的名声。姑母所说的,你可记住了。”

粘亦纤面色涨得发红,虽是万分不情愿,却委实不敢说些对公主不敬的词语。又见姑母搬出两位姑丈,显得颇为郑重,只好低低应了一句:“侄女记下了。”

粘氏见侄女回软,才将那一日与慕容薇的对话细细说给内侄女听,提及慕容薇言辞的泼辣,粘氏心有余悸:“前一句还好好的,一言不合便当场翻脸,一时变了三变,守着奴婢们便下姑母的面子,幸好没有其他官家夫人在眼前。”

粘氏在江阴算得上坐地虎,从来只有别人敬她,未见她敬别人,那日一口气也是憋在胸中久久出不来。她捂着心口悻悻说道:“你姑母何时受过那种气?只是不得以才去委曲求全。我一来给你送个信,别吃了闷亏,二则安心住在崔家,等着看那大公主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给陈欣华撑腰。”

这里头的水够深,还有一则粘氏没有与侄女明说,便是想从慕容薇的态度窥探帝后圣意,掂量掂量陈如峻究竟有多少实力,陈家是不是就要翻身而起?

江阴太守这些年受连襟刘本的指示,一力与苏家族人交好,没少收他们的孝敬,又频频受命打压近在淮州的陈家,已然早早站好了队。

如今风云突变,苏睿没了,陈如峻却翻了身,这两家的荣辱兴衰一颠一倒间不知道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粘氏只怕丈夫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一定要拼力窥探慕容薇的真意。

此前,于太守一力打压陈家,粘氏亦是惴惴不安。刘本的几封秘信到是未将陈如峻放在眼里,粘氏早与丈夫多了心眼,暗地里抽身留下后手。

两人生怕陈如峻在京中立稳了脚跟,便会找他们秋后算帐,才对慕容薇的行事格外在意。

粘氏住在崔府,到未忐忑多久。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慕容薇等人的官船虽然未到,粘氏却等来了消息,扬州郡守夫人亲自过府,为陈欣华送了大公主慕容薇的亲笔信。

慕容薇此前授意夏钰之,将一封普通的家书特意经由官府一级一级送出。

信以赤黑的火漆封着,打着几级官府加急的印信。月白底描青竹的玉版宣信封,描着高贵的明黄暗纹,那是皇家身份的象征。

崔笙领着两个儿子在前头陪郡守大人,这封烫手的信便搁在朱红的描金填漆匣子里,被郡守夫人亲手托着,在管事嬷嬷一路引领下由外院送进内宅。

粘氏很聪明地回避了,只有崔夫人带着两房儿媳在垂花门前恭迎了郡守夫人,又让到崔老夫人房里小坐了片刻。

郡守夫人细眉弯弯,着了一件素淡的柠黄色方胜暗纹的杭绸帔子,挽着光洁的发髻,瞧着极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她将匣子递到陈欣华手上,笑着寒暄:“往常虽与大奶奶见过几面,都隔得远,今日细看,大奶奶果然眉目清雅,久在书香里侵润过的模样。”

往常离得远,是因为逢着大小宴会,郡守夫人只去巴结粘亦纤,哪肯正眼瞧陈欣华。

陈欣华听得好笑,委婉地接了信匣,福身道:“夫人言重,民妇愧不敢当”。连客套话也不想往下说,只立在了老夫人身后。

郡守夫人哪肯放过结交的机会,她向老夫人请了安,慌得老夫人连忙命人扶起,又请在一旁的玫瑰椅上落了座。

郡守夫人便冲陈欣华露出殷勤的笑意:“大公主的信刚送到郡守衙门,老爷一刻也不敢耽搁,便给大奶奶送了来。一事不烦二主,大奶奶瞧瞧,可要给大公主回信?我便与老夫人说着话,等着大奶奶的笔墨。”

这起人平日都围在粘亦纤周围,何曾低声下气与自己这般说过话。

陈欣华虽然不齿,偏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小丫鬟斟上茶来,陈欣华便谢道:“夫人请稍待,待民妇先瞧瞧表妹说了什么。”

刻意地不唤公主,而亲昵地唤了表妹。郡守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不觉一斜,芳香的茶水差点儿溢了出来。

身子底下玫瑰椅的坐垫绵厚柔软,郡守夫人偏是如坐针毡,笑得有些勉强。

陈欣华便要丫头去取银剪,自己随随便便开了匣子,抽出慕容薇的来信,偏是低声自语了一句:“怎得这封信不使人来,却走了官府的路子?”

公主表妹闹得哪出,陈欣华一无所知。唯觉这信来得阵仗太大,似是刻意为自己长脸,彰显她本是皇亲的身份。

陈欣华亦是心思通透的妙人,简直与慕容薇心有灵犀。两人虽未通气,却将这一出戏演得十分自如。

一句看似无心的话,令郡守夫人绷得紧紧的神精撑到了极致。她偷眼去瞧陈欣华,见对方神态随意,只做接一封亲戚家书,颇有些云淡风轻的从容。

瞧这态度,接过的必不是只有这一封书信。

郡守夫人疑心,两人私下早有书信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