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帐篷离王帐并不远,但现在那一头是人声鼎沸,所有的朝臣、护卫都集中在了那里,这一边却只剩下几个小宫女在看着,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到。

我走过去的时候,风正盛,只看着两边山谷上的青草郁郁的疯长着,随着风不断的起伏绵延,像是一阵一阵的绿浪一直扑打上了山谷的顶端,我看着那样的景色,一时驻足,那几个小宫女已经看到了我,急忙过来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礼。

我只是轻轻跟他们说了两句,便走到门口。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道:“别催,太后吩咐的东西马上就准备好了。”

我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就看到桂嬷嬷正背对着我整理着什么,我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起先她似乎还不怎么在意,慢慢的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像是吓了一跳:“吓,岳——岳大人?!”

我微笑着走上去:“桂嬷嬷。”

“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这儿忙不过来,来帮帮忙。”

“呃,不,不用了。”

她说着,急忙将太后的几本经书,还有一些简单的用器打包放在一起,就要拿起来,我微微的笑道:“太后娘娘一直在王帐照顾皇上,连这边都不回来休息了。”

“嗯,是,是啊。”

“真是,母子连心啊。”

桂嬷嬷听着,脸色又变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勉强的笑道:“是啊,母子连心。”

不知怎么的,好像这一次她看到我的时候格外的紧张,甚至不想跟我单独相处一室太久,一边说着说着,她已经走到门口,正要撩起帘子,我已经在她身后,慢慢的道:“可是,真正应该和太后连心的人,是谁呢?”

桂嬷嬷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外面的风呼呼的响着,可帐子内却一下子寂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

半晌,她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我,整个人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脸色都白了,看了我很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你怎么会——你,你说什么?”

“……”

“你,你不要乱说!”

“桂嬷嬷放心,”我慢慢的走到她面前,道:“这外面的人,我已经都让他们走开了,今天来这里,是有些话,想要当面跟桂嬷嬷问清楚。因为我知道,如果去问太后她老人家,她并不一定不会说,只是——我相信,每说一句,就是在她老人家心上割一刀。”

我说到这里,桂嬷嬷的脸上透出了痛苦的神情。

我轻轻的道:“所以,我来问桂嬷嬷。”

她看着我,越发显得心慌意乱,急忙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却好像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我,我没是很么可以告诉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走到她的身后,平静的说道:“桂嬷嬷,若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那一次,太后她发烧、做恶梦、说胡话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打断太后说的话了。”

一听到这句话,桂嬷嬷的脸色就僵住了。

我慢慢的走过去,平缓着自己的口气,道:“嬷嬷,我岳青婴是个什么人,我想你应该心里也有数。我不会害太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桂嬷嬷沉默着没说话。

“其实,事情的真相,我也已经都猜到了,我现在,只是想要肯定我的猜测。”

“……”

“因为这件事,影响很大。”

“……”

“不仅仅是太后,当今皇上,也许整个天下,都会为了这件事而倾覆。”

“……”

“真的到了那一步,朝廷动荡,战火四起,无数的人丧命,桂嬷嬷,难道你的良心会安宁吗?”

我说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加沉重,而这些全都压在了眼前这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十指不断的颤抖的老人身上,我甚至觉得她整个人都在不停的发抖,终于像是快要崩溃一般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床边:“你别说了!”

“……”

看着她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人要说谎,或者说要坚持一个谎言,心里是需要建设一个坚固的壁垒,才能抵挡住说谎所带来的良知上的冲击,不管这个谎言是好还是坏。要让她说真话,第一步就是要打破她内心的那个壁垒。

我慢慢的走到她面前,轻轻的握住她发抖的双手,柔声道:“我知道,您保守这个秘密,这些年来,也不容易。”

“……”

“太后,更不容易。”

“……”

“但是,太后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在临水佛塔用那样的寂寞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却都没有轻易的说出来,她就是不想要伤害别人。”

“……”

“而现在,如果这件事被一些人利用,就有可能伤害更多的人,太后她,会这样做吗?”

桂嬷嬷低头看着我,眼中的目光近乎完全破碎,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得,慢慢的道:“你,要问什么?”

我的心,这一刻才放下来。

但,真的要开口去问,其实伤的不仅是别人,自己也会有一些感同身受的触痛,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太后的孩子,不是——,对吗?”

桂嬷嬷咬了咬牙,终于,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真想,但真正看到桂嬷嬷这样承认,我的心还是一阵悸动。

真的!

居然是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桂嬷嬷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却像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你,也是个曾经做过母亲的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

“这种事,没有一个女人,会希望去发生。”

“……”我的心一沉,回想起当初,太后静坐在临水佛塔内,对我说出“他是我的恶鬼夜叉”这句话时,眼中那种心如死灰,却始终无法熄灭的痛,我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

我轻轻道:“是,太上皇?”

“……”桂嬷嬷没说话,却也是默认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桂嬷嬷坐在那里,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召烈皇后,贤妃,还有就是还是皇贵妃的太后,他们三个人都同时怀了身孕。虽然皇——太上皇当时没有下诏,但听说,他早就已经有口谕,谁先诞下皇子,就为天朝的太子。”

“哦?”我的心中一凛。

按照后来的长幼之序,那自然是当时的贤妃,也就是后来的殷皇后,她的孩子第一个出生,所以裴元修成为了太子。

那,又跟太后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我问出这句话,桂嬷嬷的手在我的手中也颤抖了一下,道:“其实,太后也并不关心这个,她只是在乎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好好的长大而已。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桂嬷嬷说到这里,眼中也透出了几分惊恐的神情:“偏偏在太后分娩的那一天,桂宫突然燃起了大火!”

“啊?!”

我的心狠狠的一跳——桂宫的大火!也就是,烧死召烈皇后的那一场大火!

我之前虽然已经听说,召烈皇后是怀着孩子遭遇不幸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时候,而太后竟然还在那个时候同时分娩!

我急忙抓紧了她的手:“那,召烈皇后——”

话没说完,我自己又立刻醒悟过来,召烈皇后当然是已经过世,这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只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惨烈,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竟然惨死在火中,那种痛苦和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怎么也无法去想象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也想起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那个夜晚,不由轻轻颤抖了一下。

也许,这个后宫,从来都不缺少这样受伤害的女人。

我默默的坐在床沿,过了许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太后第二天醒过来,才知道桂宫发生了什么事。她当时身体很虚弱,不过,她跟召烈皇后感情笃深,还是要坚持起来过去看,但那个时候才发现,周围已经被人看守起来,是太上皇吩咐的。”

“为什么,要看守起来?”

“这,我也不知道。”桂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因为那一场大火的关系,宫里很乱,太后也没有精力去管更多的事,只能等着太上皇来,才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直等到三天后,太上皇才来宁安宫看她。”

“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桂嬷嬷的眼中透出了一道裂痕般的伤,道:“然后,太上皇离开之后,太后就发现,她的孩子,被人换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被人换了?”

“对,被人换了。”桂嬷嬷点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有照顾皇子的奶娘,我们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太后一看,就一口咬定,襁褓里的孩子不是她的。”

“……”我的脑子里一阵剧烈的震荡,好像被人用重锤从后面狠狠的打了一下。

太后的孩子,是被换走的?

确切的说,是被太上皇换走的?

他为什么,要换走太后的孩子?

如果说,太后的孩子是被他换走了,那么那个孩子去了哪里?换给太后的,自然就是当今的——那他,他又是哪里来的?

我只觉得脑海里,心里一团乱麻,一时间怎么理都不清,只有桂嬷嬷的眼睛有些发红,低着头道:“也许,真的是母子连心吧。”

“……”

“太后后来让我请太上皇来,但是屏退了所有的人,也包括我。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太后一直咬定,襁褓里的孩子不是她的,后来,太上皇也不来太后这里了……”

“……”

“再后来,太后,就入了临水佛塔,不肯再出来。”

母子连心……

母子连心!

我慢慢的放开了桂嬷嬷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深深的扎进了掌心,传来一阵痛楚。

如果,当初太上皇真的交换了两个孩子;如果,太后在常晴的画室中看到那幅画,真的是因为母子连心,而有了感觉;那么她的孩子,也就是那个让我一生铭记无法忘怀的男人,现在也许正是别人用来挟制她的软肋!

那天,她喃喃的说“会有人,去救他吗”的时候,是已经有什么发生了吧……

可是——

我皱紧了眉头,看向桂嬷嬷:“嬷嬷,这件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桂嬷嬷摇了摇头:“当初,也只有我跟着太后最亲近,这件事,整个宁安宫,只有我和她知道——当然,还有可能就是,就是太上皇了……”

那,是自然的。

只是,现在太上皇已经卧病多年,只怕也无法再证实什么,而且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依他的身份而言,更加不会告诉别的人。我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个——

“那,你,或者太后,有告诉过别人吗?”

桂嬷嬷一听,立刻摇头,正色道:“当然没有!”

“……”

“这件事,伤得太后很深。是从那之后没多久,太后就入了临水佛塔,连太上皇都不经常来的,太后对这件事也一直守口如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不提起,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一直都很苦,很受折磨。”

想来也对,太后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就算跟我问起黄天霸的事,也从来没有说明过,她怎么会告诉别的人?

而桂嬷嬷,当初太后说梦话,她还要上前阻拦,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

既然是这样,那申恭矣他们是怎么会——

等等!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太后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说,但,如果她不清醒的时候呢?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像是明白了过来,桂嬷嬷看着我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也惊了一下,急忙道:“岳大人,你,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道:“没事。”

“……”

当然,这样敷衍的话可以敷衍水秀,却敷衍不了桂嬷嬷这样的老人,她还是疑惑的看着我,却很明白的没有追问,也许她自己也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问得出,什么问不到。半晌,只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嬷嬷……”

“现在太后的事,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看着我,慢慢道:“岳大人,你是个会拿大主意的人,太后的事,你可要多费心。”

我一时,有些语塞。

我,并不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现在的局势,也轮不到我来拿主意,可是看着她的目光,却好像将一切都托付给我一般,她,和一生凄苦的太后,我的喉咙哽了哽,竟没有办法开口再说什么。

半晌,我轻轻的说道:“我明白。”

她这才起身,朝我深深的点了一下头,拿着桌上的东西出去了。

我也和她一同走出了太后的帐篷,可是看着她苍老的背影,也没有办法再跟上去,不仅是因为刚刚所知道的一切,对我而言震撼太大,还有眼前这个局面,也让我无法安心下来。

现在,我已经大概知道,申恭矣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不管他是不是我通过我猜测的那个方法,得到了太后的这个秘密,从而抓住了太后的软肋,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不可能白白放置着不用。

之前,傅八岱初入京时,在城外别院遇袭,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按照君臣之序,臣子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都来自于皇帝,况且他的女儿在后宫为妃,后又诞下麟儿,裴元灏在位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在将来还有更大的好处。

但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顾忌。

第一,自然是因为裴念匀被傅八岱断诊为痴儿,绝了将来成为太子,并登基为帝的路。

第二,也就是太后的这个秘密。

其实,说起来也已经这么多年了,况且裴元灏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还没有定论,如果要把这件事包下去,也并不是不可以,但——从这一路裴元灏对念深的态度来看,太子之位已经有了定数,申柔就算真的有机会再诞下皇子,也不过就是个王爷。

所以,申恭矣他们也已经绝了这个念头了。

在他这个地位而言,既然皇帝在位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好处,那么自然,这个皇帝也就不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皇帝。

况且,现在裴元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正是好机会!

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举,必定也会引起朝政的极大反弹,以申恭矣的势力,能否压制那些人,他又敢不敢在前有常言柏,后有傅八岱,且朝中年轻官员的势力也不容小觑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

毕竟,天下易主,不是一件小事!

这个赌注,未免有些险,或者说,太险了,即使是我,也会掂量一番,更何况是申恭矣,他不像是那种只会盲目行动,不考虑结果的人,当初夺嫡大战之时,他背地里支持裴元灏,也是这样的做法,更何况现在。

那,他真正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我一路低着头,紧锁眉头慢慢的往前走着,一时没注意被路边的绳索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摔个嘴啃泥,旁边一下子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

“啊!”

我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一看,却是孙靖飞,刚毅的脸上透着些淡淡的笑影看着我:“岳大人你没事吧?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也有些脸红:“多谢。”

他只笑了笑,放开我的手臂,又看了看我另一只包扎着厚厚绷带的手,道:“伤,没事吧?”

“没事。”说着,我又向他道谢:“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他一听,急忙摆手:“这话,我可不敢当。”

“……啊?”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的道:“我还真的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打,哦不——是去咬老虎。我活了这么大,还第一次看见人咬老虎呢。”

不知怎么的,那一幕原本像是一场噩梦,可被他说起来,却有几分好笑,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味道还不错。”

不过,他的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道:“岳大人,你——真的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

我听到这四个字,倒是有些意外,难道说,我的名字还有人传给他听过?

正当我想问的时候,却听见旁边有人在叫他,转头一看,像是禁卫军其他的人,他答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我,我急忙道:“孙大人,你应该知道,御营亲兵被申太傅调走的事了吧?”

“嗯。”他点点头。

“那,你们——”

“你放心。”他简单,却很坚定的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看见他这样,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但要说放心,这个时候还远远不到放心的时候,我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小声的道:“你们,这一次有多少人过来?”

听我问到这个,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凝重,看了看周围,也压低了声音:“不多。”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里沉了一下。

如果之前申恭矣已经有了一些准备,那么这一次御营亲兵他调过来的人就一定不少,禁卫军到底是皇城的护军,虽然此次跟随裴元灏出行,也不及亲兵的调度。

想到这里,我和他的眉头都不由自主的紧锁了起来。

这时,旁边又有人叫了他,孙靖飞答应了一声,我便也不强留他,只说道:“你先去忙吧,有些事我们再——”

他摇摇头,却是打断了我的话,又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确认我们附近没有人在偷听,我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也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看见他凑过来,小声的道:“岳大人,你——看见刘大人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轻寒。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诚然,当我从老虎背上跌落下来,一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找那个男人,可是周围那么多凌乱的人影,我却一点都没有看到他。

我遇袭,受伤,几乎九死一生到现在,他竟然都没有出现!

我的心里不是没有酸楚,回想起当初住在渔村里,我稍微劳累一些都会让这个男人心疼的岁月,也许是一去不复返,可我却没有想到,他能真的决绝到这个地步。

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我轻轻的侧过脸,看着孙靖飞:“你——要说什么?”

我和孙靖飞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几乎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的样子,带着几分不定和颤抖,孙靖飞看着我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一般,踌躇了一番,才慢慢的说道:“之前,因为你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就一直比较注意刘大人……”

“……”

“才发现,好像这两天,都没有见到他。”

“……”

“岳大人,他——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留点神。”

他的话,我越听,心里越沉,孙靖飞最后给了我一个有些沉重的眼神,便转过身走了。

轻寒……

轻寒!

我从来不敢去想,在我离开渔村,离开他之后,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初在竹林里那简单的几句平淡的话语,也许完全无法描述出他当初的心殇,也看不到他曾经的痛苦。

现在的他,出现在我,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一派清冷的态度,好像整个人就是一个冰雕,曾经的岁月,感情,伤痛,都被冻在了最内心深处,若无炙热的烈焰去打开,就永远都看不到。

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烈焰,才能融化他现在的冰冷。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让人无法抵抗的冰冷。

更何况,那天在集贤殿的露台上,他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和申恭矣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只一想这些事,我就觉得从心底里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好像任何的难题,我都可以去想办法攻克,唯有他,我无法动手,无法思考,平时可以用的理智和智慧,都会因为看到他一眼,就荡然无存。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是孙靖飞口中所说的……我,又该怎么做?

这就像是一个噩梦,真正的梦魇,将我笼罩了起来。

整整一夜,我的心都像是被一只黑手捏住,呼吸无法继续,心跳无法继续,几乎窒息的从梦中惊醒过来,面对的还是和梦魇中一样的,一室的漆黑。

我愕然的睁大眼睛,躺在一片冷汗当中,呼吸中心跳一阵一阵的痛着,过了很久,才恍惚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慢慢的伸出没有伤的那只手,吃力的支撑自己坐了起来。

水秀还睡着旁边,均匀的呼吸显得那么香甜,我在漆黑中就这么坐着,听着她的呼吸声,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了一些,却也发现,没有办法再入睡了。

心底里,有一簇名叫刘轻寒的火焰,一直煎熬着我。

我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一只手吃力的套好了衣服,很小心的站起来,摸索着走到帐边,隐隐的看到外面似乎还有火光,便轻轻的撩起了帘子。

空地上还燃烧着篝火,远远的看着就好像夜幕中一朵盛开的花,还有无数的火星随着青烟一路直上天际,几个小太监靠坐在火堆旁照料着,却已经眼皮打架,一个个都打着瞌睡。

我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一阵风吹来,微微的凉意让我瑟缩了一下。

而风中,似乎还有一点酒的味道。

哪里来的酒?

我微微蹙眉,就看到前面木桩边上,像是有一个人影坐在地上,一条长腿舒服的伸直了,另一条腿支了起来,撑着一只手,整个人背靠着木桩,微微的仰着头,远处的火光摇曳着,照在他的脸上,淡淡的阴翳洒下来,却衬得那张脸在夜色中,有一种异样的俊朗。

看着那张带着酒气的,酡红的脸,我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