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朝阳门外一箭地远近,一大片工地上尘土飞扬,无数的工匠、民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干着。

号子声、砸夯声、锹镐叮当声、铁锤击打声、马车隆隆声响成一片。

这些人是天刚亮就接替了夜班接着干的,因为中午最热的时候要歇上两个时辰,所以他们正趁着凉快一刻不停的抓紧干着。

这里是京津铁路东端的起点,因为是京畿重地的第一条铁路线,皇上又限定了竣工的期限,陈世倌把京津铁路作为铁路修建的重中之重。

不仅招募了数万名工匠和民夫,更是从正在修建的西海铁路上抽调出许多工程技术人员,把几百里长的铁路分成十几段,昼夜不停的同时赶工修建。

因为地处平原,地形地势并不得杂,北京和天津的物料运输又十分便利,再加上有了修建西海铁路的经验,京津铁路的修建工程进展得十分顺利。

这处工地的的工程已经大体完工,密密排列的枕木上,两条铁轨一直向东延伸过去。

朝阳门火车站的站房已经建起了模样,正在粉刷装饰。一道长长的围墙正砌到了一半,把铁路线与热闹的街市分隔开来。

京津铁路目前只设置了一个经停站,就是安次站,接下来就是天津站。(这时的东安县已经改名为安次县,即廊坊的前身。)

所以朝阳门火车站是三座车站中最宏伟气派的,高大的站房离着老远就能望到。

附近一些吃过了早饭的闲人也趁着凉快出来溜食儿,这块地方成了他们解闷的最佳去处。

这一年多来,他们对这工地的情感十分复杂,既欣喜兴奋,又无奈厌烦。

自打朝阳门外要建火车站的消息一传出来,附近的房价就眼瞅着往上涨。

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伙拉房纤儿(房屋买卖经纪人)的挨条胡同的串,见人就问有没有卖房的。

但凡有卖的,只要不是价钱高得离谱,连价儿都不划,立马订定卖房契约,到官府登记备案,然后现银交付。

很多人经不住高高的房价和白哗哗银子的诱惑,生怕哪一天它又跌了回去,活了心把房卖了,拿着钱到别处买个同样大的,还能剩下不少银子。

可是,去年卖了房的那些人,现在没有一个不想抽自己的大嘴巴,因为这一带的房价比去年年初整整翻了四倍以上!

去年春天这里一进的院子卖三百两左右,今年同样的院子一千二百两银子立时就有人接手,就这还很少有人卖。

好地段的门面房就更不用说了,最少的也翻了四、五倍!

虽然房价涨了这么多,但真正的老百姓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

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铁路、还有这近在咫尺的火车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刚开始修建铁路时,因为沿线要迁移许多坟地,还有许多人捶胸顿足、唾沫横飞的咒骂官府挖坟掘墓,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大多数的人根本不相信这两根细细的扁铁上能走车,都怕它一不留神就翻到路边的沟里去,车毁人亡!

这工地弄得这里整天价儿尘土飞扬,叮叮当当的不得消停,许多人恨不得把房子卖了搬走图个清静。

最先看到这个商机的,是这些年从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学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眼界,知道这铁路必将为整个社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几年毕业的学生们有许多都有了一官半职,最不济的也在底层的衙门里做个吏员。

他们中很多人不仅自己砸锅卖铁、四处借贷凑来银子到朝阳门附近买房,为逢迎巴结,还不遗余力的向上宪解说这里面的门道,引得一些大员纷纷斥巨资大量的收购这里的房屋。

这里房价迅速上涨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引得保定、济南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纷纷进京抢购。

山西票号、商行的东家们更是断定这里必定是黄金宝地,纷纷不惜重金购买门面房,就等着铁路通车后开起分号来。

于是这处位于城外,原本不招人待见的地界,房价就一骑绝尘,再也不回头了。

如今这里的房价涨到了天上,可除了极少数原本就不差钱的主儿,朝阳门附近的房屋主人几乎换了一个遍,原先的老人儿都不见了。

现在这里的房子很多都闲置着,住在里面的多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长随,是替主人家来看管打理院落房屋的。

说起他们也是吃够了这工地的苦,除了雨雪天气,只要是能干活的日子,这工地上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

各种噪音不绝于耳,吵得人根本没法睡觉。赶上大风天,只要是一开门,灰尘能刮到饭锅里。

看管房子是个舒服差事,一天闲得无事可做,到工地上来看热闹成了他们消磨时光的主要方式。

一大群人正一边闲聊着一边四下里张望,忽然见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打从东边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每个人手里还攥着几个火烧之类的吃食,边用手煽着眼前的灰尘边吃着。

众人一眼望上去,便觉得他们两个有些别扭,仔细看时,原来他们是披散着头发。

这个时候的人如果不把头发梳成辫子,披散着就出门,就如同衣不蔽体一样,只有疯癫的人才会那样。

“呦嗬!一大早上披头散发的就出来了!这他妈是昨晚的春梦还没醒呢吧?”一个人不屑的小声骂道。

“操,离丫儿远着点儿,别是俩疯子吧?”

“不对呀!”一个人突然像马蜂蜇了一下,猛的叫了起来:“他们俩的辫子没了!你们瞧!瞧瞧!”

这一句喊,让本没留意的人也齐刷刷的转过头来,顿时无数的目光盯在已经走过来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无不把眼睛睁大到不能再大,那神情就像是大白天撞见了鬼!

果然,那两个人的辫子不见了,很明显是在脖颈处一剪子剪下,剩余的头发齐齐的披散着,仿佛脑袋后面挂了一个门帘儿。

“我操!还真是!就这还敢出门?这是病得不轻啊!”

那两人显然注意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和嘲笑,其中一个没好气儿的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瞧的?该干嘛干嘛去!别没事儿找事儿!”

他左右扫视着众人,后面的门帘儿随着脑袋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