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对日军一边倒的屠杀,他们紧守在防线的掩体后面,一步也不肯后退,只等着清军冲锋时与他们短兵相接,以命相搏。

一支铁炮已经换过好几个主人了,毙命的士兵被抬到了一边,或是干脆摞在前面用来增加掩体的高度。

补充上来的人拿过他手中的铁炮,站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等着下一颗手雷或是子弹送自己去鬼门关。

半个小时前就接到了德川家重派人送来的消息,本丸大奥中的夫人和嫔妃,所有大名的家眷以及府库中全部的金银都已经装上车出了江户城西门,朝着相模藩的方向去了。

毕竟带着那么多的女人和孩子,还有沉重的金银,德川家康担心他们行进的速度太慢被敌军追上,所以并没有马上下令撤退。

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碉楼的瞭望口前,不时的用望远镜看着战场上的情况,看着自己苦心训练出来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由于站得太久,他已经有些力不能支了,额头上不断的流着汗,需要一只手扶着墙垛才能站稳。

“轰!轰!”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炸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震得耳朵里一阵生疼,除了“嗡嗡”的耳鸣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碉楼猛的震颤了一下,头顶大青条石盖板缝隙间的尘土“扑簌簌”的落下。

清军已经发现了这个高大坚固的碉楼,在望远镜中看见这里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判断出这里是日军的前敌指挥部,已经对这里进行了几轮的轰炸。

好在这碉楼建得足够结实,超过四尺厚的青石生生的顶住了猛烈的轰炸,但是四面的墙壁以及顶棚条石间的缝隙已经明显变宽了。

除了留在碉楼内的二十几名贴身武士,碉楼外的武士们有的被炸死炸伤,其余的都各自找地方隐蔽去了。

酒井忠恭脚步踉跄的走上碉楼,他满脸油汗,盔甲上沾满了灰土,两眼通红,话语中满是悲痛和绝望:“上样!堀田他……他捐躯了!”

德川家康腮边的肌肉猛的抽搐了一下,堀田正亮是佐仓藩藩主,本丸老中,无论能力和忠心都是他最为欣赏和喜爱的。

他还是四个现任老中里面最年轻的一个,原指望他将来能好好的辅佐家重的,谁知……

“我们还剩下了多少人?”他艰难的开口问道。

“我们只剩下不到一万名士兵了!还有几个大名都受了伤。”酒井忠恭惨然的道:“敌军至少已经有七、八万人登上了岸。”

“能看得出来,他们怕士兵有伤亡才故意不发起冲锋,只是远距离的杀伤我们的士兵。”

“如今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而且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我想他们不会把战斗拖到夜间,很快就会发起总攻。”

“上样,我和松平在这里督战,让本多忠良他们护卫着您撤离吧,再晚怕就迟了!”

“不必了,我们都撤吧,”德川吉宗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你和松平乘贤指挥着军队断后,让本多忠良带着所有大名到我这里来集合,把捐躯大名的遗体和受伤的大名都带上,我们一起撤往相模藩。”

“你们边打边退,敌人若是追赶,你们选择险要的地方阻击他们。”

“拖到天黑,他们武器上的优势就会被削弱。到相模藩重新集结以后,再商议反攻的策略。”

“遵命!”酒井忠恭鞠了一个躬,转身快步下了碉楼。

德川吉宗和众人撤离后,他和松平乘贤两个人带着残兵败将又硬撑了一顿饭的功夫,估计他们已经走远了,才下令各部有序撤离。

这时撤下来的士兵多说也不超过五千人了,所有的重伤员都被撇了下来,同时撇下的还有遍地的尸体。

见到敌军开始撤退,清军的臼炮和机枪又是一阵猛轰猛扫,最后撤离的日军又扔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眼看着其余的人渐渐的走远了,上面却迟迟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

“提台,”与兆惠同在旗舰上的参将孟学忠问道:“敌人撤了,是不是下令追击?”

“不追。”兆惠淡淡的道。

“标下不解,敌人只剩下几千残兵溃逃,我军一鼓作气就可以将其尽数歼灭,为何不追击?”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敌军并没有逃往北面的江户城方向,而是往西面去了。”

“是,标下看到了。”

“他们一定是舍弃了江户城,逃往西面的相模藩了,”兆惠道:“咱们这就去接管江户城。”

“江户其实就是日本的都城,占了它比歼灭几千敌军重要多了。”

“天就要黑了,我们初来乍到,毕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贸然追击容易吃亏。”

“战场也要抓紧打扫出来,遍地的尸体要尽快处理掉,放在这里让当地的百姓见了于我们不利,于安定民心也不利。”

“你这就去传令,派出战船将方圆十里的海面全部封锁,不准任何船只进入,防着有人来打我们战船的主意。”

“再命军队全力打扫战场,把敌人的尸体都扔到海里去。”

孟学忠问:“提台,那些伤号该如何处理?”

兆惠一愣,他想起了当初在养心殿西暖阁面圣时,他也曾经问过皇上战时该如何对待日军伤号。

乾隆却并未答话,只是伸手去端茶盏,却好像不经意间将茶盏碰翻了,那青花细瓷的茶盏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满地。

门外当值的太监听见声音赶忙进来打扫,又换上了新茶,然后乾隆又说起别的事,这话头就岔了过去。

但兆惠是何等精明的人,略一思忖便领会了皇上这举动中的意思,他隐约的觉察到,皇上好像对日本人有着莫名的、深深的恨意。

那恨意只有几年前皇上提起荷兰人在巴达维亚城杀了一万多中国人时才表露出来过。

按说大清立国以来一直与日本相安无事,并没有发生过大的龃龉,更没有打过仗,却刚刚与俄国打了一年多。

但一提起日本人,皇上的言语和神情中却好像比恨俄国人更甚。

这让兆惠很是不解,但是皇上没明说,他是绝对不敢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