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卜藏丹津父子三人在养心殿的垂花门外站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直到巳末午初时才有太监出来宣召他们觐见。

礼部陪同的通译这时也站得腿有些发直了,听见宣召就如同罪犯听见了赦免一般,赶忙招呼着他们父子一同躬身趋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明堂的正中,乾隆端坐在雍正亲书“中正仁和”匾额下的御座上。

罗卜藏丹津是固始汗的孙子,康熙五十三年承袭了其父达什巴图尔的亲王爵位,他是懂得礼仪的。

见前面引领的太监在明堂的门前站了,他知道乾隆皇帝就在里面了。

他也在门前站定了,稳了稳心神,提足一口气,用蒙语朗声说道:“大清子民,青海蒙古和硕特部罪人罗卜藏丹津叩见博格达汗皇帝陛下!”

弘历是听得懂蒙语的,但黄越就一窍不通了,外面叽里咕噜的一通让他听得一脸懵逼。

好在皇上就有这个威权,像弘历这样会说蒙语的,兴头上来时说上两句可以显示自己的博学。

黄越不会说,他就用威严的目光看向下面站着的通译。

那通译绝对不会想到是皇上没听懂,而是想皇上明明能听懂,却也要人传译,这是在彰显身份的尊贵,这也是接见外族使臣时通用的做法。

通译忙朗声的传译过,乾隆这才沉稳而威严的道:“进来吧。”

罗卜藏丹津父子躬身低头,小心翼翼的迈过了门坎,趋到拜垫前跪了,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罪人罗卜藏丹津携儿子向皇帝陛下请罪,二十年前在青海犯上作乱,罪恶滔天,请皇帝陛下降旨将罪人赐死,诏示天下,以警醒世人!”

罗卜藏丹津年轻时虽然也称得上是一方豪杰,却也是能屈能伸,善于见风使舵的。

乾隆二年二月,他带着被清军杀得几次溃败的军队逃到了距西宁千里之遥的柴达木河一带。

雍正采取了岳钟琪的作战方案,命清军兵分三路向柴达木河进剿。

岳钟琪亲率大军出西宁向柴达木方向进兵,善于用兵的他指挥军队沿途将罗卜藏丹津派出的哨探捕杀殆尽,并将遭遇的叛军残部悉数歼灭。

就这样,他带着军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柴达木河上游地区。

二十日这天,岳钟琪派出的人探知罗卜藏丹津的大营在乌兰穆和尔,他命大军连夜拔寨疾行,直捣叛军大营。

当清军分四路攻入罗卜藏丹津的大营时,他的部属们还在熟睡。

叛军被杀的猝不及防,狼狈逃窜,溃不成军。

罗卜藏丹津见大势已去,慌忙换上女人的衣服,带着妻妾和随从逃往准噶尔,投奔策妄阿拉布坦去了。

原本还要申斥他几句,但听他一上来先就请求赐死,杀人不过头点地,弄得乾隆反而张不开嘴了。

“起来吧,”乾隆语气平和的道:“你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赐座,两个儿子就站在父亲身后吧。”

“启禀皇上,罪该万死之人,哪里敢在这里就座?罪人跪着就好。”

“起来吧,你这样跪着,说话也不方便,朕赐你座你就坐,不必再辞了。”

“罪人谢皇上恩典!”父子三人这才又叩了一个头,缓缓的站起身来。

罗卜藏丹津在边上的一个木凳上斜签着坐了,两个儿子垂手低头站在了他身后。

“你当年起兵叛乱,糜烂了青海一省,”乾隆道:“朝廷用了半年时间才彻底平定。”

“靡费了大量银钱且不说,不仅兵士死伤无数,整个青海的百姓都跟着遭了殃。”

“仅郭隆寺一战就死了喇嘛和兵士万余人,就冲这些,说你罪大恶极也不为过。”

“皇上说的是,”罗卜藏丹津的额头渗出了细汗,面色也变得苍白,在座上躬身说道:“罪人确是罪大恶极,百死莫赎!”

“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只求皇上将臣赐死,以赎前愆于万一!”

不知道是罗卜藏丹津经过了多日的精心准备,这话说得好,还是今天这个通译的文采好,又存了为他开脱的心思。

总之乾隆觉得罗卜藏丹津的奏对十分得体,话虽不多却非常诚恳。

让人听着就生不起气来,于是他心中本就不多的怨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因为两个原因,朕不欲对你深加责罚。”乾隆道:“一是念在你祖父固始汗在天聪九年即遣使到盛京表示归顺之意。”

“顺治三年又与卫拉特蒙古各部首领二十二人向朝廷奉上表贡,共遵大清为正朔,将青海、西藏及天山南北一起并入国家版图。”

“此后多年奉朝廷之命统辖这些地域,使得地方稳固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也为国家立下了卓著的功勋。”

“这其二,是念在你到了准部后行为还算检点,虽是寄人篱下,却并未仰人鼻息,没有说过什么辱及天朝的言辞。”

“在策妄阿拉布坦父子犯上作乱,倒行逆施的这些年间,也没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虽然远隔万里,朕也知道你每日里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存了凛凛畏惧的心思。”

“算了,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乾隆轻叹一声道:“以后你就安心在北京城里住下来吧。”

“知道你一大家子人,朕让内务府找了一个三进的院子赏你,想是也够住了!”

“两个儿子着补进蓝翎侍卫,每月也有一份俸禄,用心的巴结差事,日后还有升迁的机会。”

罗卜藏丹津起身离座,“扑通”的又跪了,两个儿子见状也忙跟在后面跪下。

“罪人此来只想着领罪受死,却不想蒙大皇帝如此天高地厚之恩,让我羞愧的无地自容!”罗卜藏丹津声泪俱下。

“朕既然说过不责罚你了,也就是宽恕了你的罪过,”乾隆道:“以后就不要以罪人自称了。”

“北京的气候四季分明,好过青海和北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不也是一大乐事?”

“青海还经常有人到京里来,你也可以见见他们,聊聊家常。”

“哦不!”罗卜藏丹津惶急的叩头道:“罪人……哦不,草民闭门谢客,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