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近路都是荒僻的小道,害怕遇到贼人,当年他步行到了同安县城,然后就是沿着这条官道,一步一步的走了一百八十多里路,来到了泉州府。

当年心中只恨这条路干走也走不到头,他恨那远处的山,走了半日还是离得那么远。

今日才忽然发觉,原来家乡的景色这么美,连随风吹来的田野草木的气息都那样沁人心脾。

离家两年半,他这是第三次回来,上次还是去年五月,已经有几个年没有在家陪父母妻儿一起过了。

离家越近,对家人的思念越是急切,他真想催促轿夫们加快脚步,但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也快四岁了,一晃眼又是大半年不见,肯定又长高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这个爹。

他正思绪万千时,忽然队伍又停了下来,正纳闷间,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轿帘被掀开。

郑文辉站在轿外拱手道:“潘大人,已经到了离县城十里处,百米开外有同安县率众来迎,请大人示下,咱们这就过去?”

潘启心知郑文辉是一番好意,怕他坐着八抬大轿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显得在家乡父老跟前太过拿大,所以才故意停下来提醒他。

“落轿!”他忙道。

出了轿子站定了,他抬眼望去,果然见约百米开处,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一眼望不到头,足有几百人。

他向郑文辉略一拱手道:“郑大人一路辛苦!坐得身上有些僵硬,咱们这就走过去如何?”

“潘大人请。”郑文辉躬身让道。

潘启也不谦让,接过随从奉上的顶子稳稳戴了,整了整袍褂,昂首挺胸,不疾不徐的向远处的人群走去。

站在人群中最前面的同安知县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率先向这边走来,虽说看不清模样,但看官服也知道是潘侍郎和郑知府了。

他赶忙快步向前走来,后面一大群人也纷纷跟着“呼拉拉”的大步走过来。

在离人群还有十几步远处,潘启停住了脚步站定了。

同安知县疾走到他面前,摘下顶子递给身边的随从,撩起袍角跪了,口中说道:“卑职同安知县刘志臣率县中父老恭迎潘大人荣返桑梓!”说罢叩下头去。

刘知县后面的那一大群人,是县里的乡绅、举人、秀才,年高德劭的老者,还有特意差人寻来的潘启少时的同窗等。

众人也一齐跟在刘知县后面跪了,各自口中念念有词,乱哄哄的嚷成一片,也听不出个数来。

潘启对人群中的大多数人都很陌生,但对那些少年时书院的同窗却个个都认得。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又见一群人齐齐跪了,潘启只觉得全身的血“嗡”的一声都涌上了头顶,脸也瞬间变得滚烫。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自豪感在胸中激荡,一颗心“砰砰”的狂跳不止,仿佛要跳出腔子一般!

他强自镇定下来,弯腰双手扶起了刘知县,又虚抬了一下双手,示意大家都起来。

然后对刘知县和众人拱手道:“潘启此番奉旨回乡迎双亲去京师,本欲轻车简从,奈何圣命难违。”

“如此阵势返乡,潘启心中已甚觉不安,又怎敢劳动家乡父老远迎至此?着实令潘启惶恐之至!在此敬谢刘知县并家乡父老。”

说罢,对着人群深施一礼,众人忙都躬身还礼。

郑文辉一路风尘仆仆的陪着潘侍郎从泉州赶回家乡来,都没受过他如此大礼,眼见着这个刘知县有这样的待遇,情知他是沾了县里众人的光。

这时刘知县又向他这个顶头上宪见礼,他也忙拱手还礼。

刘知县又转对潘启拱手道:“素知潘大人秉节持重,虚怀若谷,卑职本不愿如此声张。”

“奈何县中父老闻听大人返乡,争相前来迎候,就这卑职还劝回去了许多。”

潘启心中暗道:“我现今若不是朝廷二品大员,还是当初的那个只能一路走回来的穷小子,别说是这么多人,连条狗都不会跑出这么远来迎我!”

但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的客套还是一丝也不能差的,他又对众人团团作了一揖。

潘启少时学院的同窗中,有几人是和他一个村的,小时候见天在一起摸爬滚打,撒尿和泥,最是要好的。

此刻这几个人伸长了脖子,不错眼珠的望着潘启,虽然近在咫尺,怎奈身份已经是天壤之别。

当着县大老爷和府里太尊的面,他们既不敢唤他,更不敢上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巴望着他能跟自己打声招呼,最好能单独说上几句话。

如果那样,县太爷以及在场的一众县里的头面人物立马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以后在整个同安县里可就是风光无限,想办什么事情也容易多了。

只可惜,他们的希望都落了空,潘启压根就没理他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不是潘启发达了,身居高位就忘了旧时的好友,而是因为十几年在外面经历的风风雨雨,他早已造就了一身处事圆融,人情练达的本领。

当场的这几百号人从县里走了十里路来迎他,其中还有许多须发皆白的老者,如果潘启只对自己幼时的好友格外热情,那立时就寒了其他所有人的心。

而且让在场的泉州知府、同安知县看到,自己甫一下轿,放着一众来迎自己的人不理,先与自己少时的好友热情寒暄。

虽然事情不大,但传到了官场上,自己保不齐就得了个一心只念旧人,做官也会任人唯亲的考语。

本来就让无数的官员嫉妒得眼红,巴不得自己一个跟头栽进泥坑里,以潘启的聪明睿智,他绝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这时刘知县道:“二位大人一路辛劳,还请升轿,卑职陪同二位大人先行回县里,若是就这样走着,乡亲父老们也会于心不忍,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郑文辉心知在这场合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他不言声的看着潘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