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很漂亮,一岁多的孩子,有一点雌雄莫辩的味道,刚刚出生的时候,小隽东的眉眼里依稀还有她的影子,但随着年纪渐长,已是越来越像萧方舟了。

只有他的唇形像足了她,没有萧方舟那么凉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不笑,也带了三分温和。

许慕晴想起隽东刚出生的时候,她因为产后宫缩疼得在床上打滚,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萧方舟便也不睡,抱着她和她说:“就生这一个,以后我们再不生了,我已经有了儿子,以后我就把你当女儿疼,好好地疼。”

言犹在耳。

慢慢躺倒在儿子身边,她摸着他的小手,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心里头,既疼痛又茫然。

房门轻轻推开,有外头的光漏进来,许慕晴不动声色地擦掉了眼泪,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肩上落下一只手,萧方舟在她耳朵边轻声唤她:“老婆。”

她闭着眼睛没有动,萧方舟却掀开被子将她抱了起来,大概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他略有些惩罚性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坏人,丢下老公不陪来陪儿子,你以为我会准吗?”

他把她又抱回了他们卧室,两人都躺在床上后,他笑着在她腋下挠了一下:“还装?”

许慕晴是很怕痒的人,但今日她却硬生生忍下了他的骚扰,不过眼睛还是睁开了,她望着他,他也看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很亲密的姿态。

不过就算如此亲密,许慕晴也已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还爱着她,还是其实心里已经厌烦透了她,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作出情深似海的假象。

她微微退开一些,伸手按住他那只作乱的手,很有些毅然决然地问:“萧方舟,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隔得这么近,又这么突然,萧方舟眼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怎么突然问这个?”顿了顿,他笑了一声,“你不会也跟其他女人一样开始胡思……”

“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许慕晴打断他,她自觉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很平静了,但是尾音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情绪。

那会儿她想,如果萧方舟肯承认,那么她就原谅他,也许她会心痛至死,但她一定不会怪他。有什么关系呢?离婚罢了,分分合合,在这个世界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别把她当个傻子。

但是萧方舟的回答还是让她失望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些无奈地说:“你就爱乱想,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爱谁比爱你更多?”大概这样的谈话到底还是败了兴致,他没有再骚拢她,反手关了床头的灯,一把抱住她,“你不舒服,那就早些睡吧。”

许慕晴看着他极快地闭上眼睛装睡,很恶劣地想,原来他也不是圣人,他的演技也不是真就炉火纯青无懈可击,他也会有心虚,会想躲避的时候。

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反正很快,她就听到了身边传来轻微的鼻鼾声。

她一直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很多,想如果离婚,她要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隽东肯定是不会给他的,但萧方舟未必就肯放弃,或许这会是一场长久的拉锯,甚至于,还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只是隽东要怎么办?

父母离婚造业,大人且不管怎么样,但报应似乎总会落在孩子身上……所以许慕晴不想吵架,哪怕这会儿她心里其实恨到滴血,她也努力地忍着,只是不能再多想,不能去想白日里萧方舟和那个女人的亲密,不能想他们在一起有多久了,也不能想她前不久还傻兮兮地安慰自己父母说,好在你还有女儿呀,女儿女婿感情好,所以我这边的火永远都烧不起来……结果,她这把火就莫名其妙燃起来了,而且一燃还是熊熊烈火,想扑都扑不灭的那一种。

……

萧方舟半夜里醒来,看到许慕晴抱膝坐在一边,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怎么还不睡?”他伸手去揽她,很强势地想要把她的手机拿开,却不小心碰到了另一样东西,一把尖锐的,有着锋利的刀锋的匕首。

他差点被割到,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直觉地握住了她拿刀的那只手后才忍不住皱眉:“许慕晴你半夜里拿着这个想要干什么?”

许慕晴也不挣扎,只缓缓地把手机伸到他面前,房间里很暗,屏幕的强光刺得萧方舟的眼睛一阵生痛,他忍不住撇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转过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她手机里的那张照片。

尽管拍摄的距离有些远,但萧方舟又怎么可能认不出他自己。

他的应变能力算是强悍的了,这会儿也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慌乱,半晌无言。

许慕晴看到他这样,终于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是会被吓到……”她扬了扬手中的刀,“你刚刚不是问我拿着这个干什么吗?我拿着它,是因为我一直都在想,我要不要阉了你……你还记得吧,以前我就和你说过,如果你爱上了别人,你大可以和我说,但是如果你想要瞒着我出轨劈腿,坐享齐人之福,萧方舟,我说过的吧,我一定会阉了你!”

☆、第3章 茫然

许慕晴话说得很平静,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格外决绝。

萧方舟慢慢坐了起来,只握着她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两人就那么对坐良久,他才再度开口:“如果我离开她,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认识这么久了,许慕晴是什么性子,萧方舟清楚得很,所以他并没有辩解,而是直接问了结果。

许慕晴摇了摇头:“不过我不会阉你。你把儿子给我,我们离婚,为了隽东,我可以和你好聚好散。”

萧方舟这一次,好久都没有说话。

许慕晴等他的答案终于等得累了,就挣开他,起身下床去了隔壁儿子的房间。

她心里很不平静,大概只有看着儿子,她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做出疯狂的,不能收拾的事出来。

其实说实话,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摊牌。甚至于她都没有切实想过,是不是真的要和萧方舟在这时候离婚。

隽东还太小了。

而这个时候的世情,离婚虽然在城市里已很普遍,但在她的老家农村,依然还是桩了不得的丑事,她之所以当时没有冲上去找萧方舟大闹,就是因为,她不想把这桩丑事,变成更大的丑闻。

自从《牵手》那样的电视剧出来以后,有一些人总喜欢打着真爱的名义,同情插足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而她这样名正言顺的妻子,则似乎成了那只肥头鼠脑妨碍人家追求幸福的过街老鼠。

她恨到极至的时候想着,她要重新回到萧方舟的公司去,想尽办法抢走他的财产,哪怕抢不走,她也要毁掉他平生最得意的事业,然后看着那对渣男贱女,问他们,后悔吗?

可她知道她做不到。

只今日一日她都煎熬得撑不下去了,更何况还要长久地与他斗智斗勇?而且她也仔细想过了,萧方舟的财产她根本就转移不走,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身家有多少,就是知道了,就是她真能全部转走了,那和萧方舟,必然也会有一场漫长的牵扯——他付出那么大心力创下的公司,岂是能轻易给她的?便是她想要毁掉它,怕也没那么容易的吧?到时候,他们为了彼此的利益,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会伤害多少人,就是她自己,都无法去估量。

可她已经有孩子了,她做不到全然的不管不顾。至少,她是不愿意在隽东面前,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出人性当中最丑陋最恶劣的那一面的,尤其这丑陋的人,还是他最亲最亲的爸爸妈妈。

她不想他长大了恨她,让他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不好的种种,然后以有这样的父母为耻。

晚上没睡好的下场是,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憔悴得没法看,浑身懒洋洋的,像是连夜奔了很长很长的路。

保姆半夜醒来已经发现了许慕晴,所以早起看见她睡在这边也没觉得太惊异,只是笑着问:“怎么睡到这边来了?”还调侃她,“不会是半夜摸错床了吧?”

许慕晴只是疲倦地揉摁着额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保姆出去做早餐后,许慕晴也起了床,她梳洗过后,外面还只有一点微光,主卧室那边安安静静的,萧方舟似乎半点都没受影响,照旧睡得平平稳稳。

隽东还没有醒,她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抱起来,不管不顾地要替他穿衣。小家伙惯来嗜睡,这么早被吵醒了就很不耐烦,挥着小拳头不停地试图拍开她,闭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着不肯配合。

保姆听到动静就跑过来,见状连忙说:“这么早让他起来干什么?就让他再睡会吧。”

许慕晴便愣愣地看着她将孩子从她手上抱过去,拿小被子包着抱在怀里又哄了哄,将孩子哄睡着了才想起来,有些尴尬地问:“你这是,打算带孩子去哪里么?”

许慕晴摇头,看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了才站起来,说:“我出去了,你……隽东就拜托给你了。”

保姆听她这话说得奇怪,笑了一下:“你这话说得真是奇怪,你们请我来,不就是要我帮忙带孩子的么?你要忙就去吧,不过,这天还早着呢……”

就是上班也不用这么早的,再说许慕晴自从怀孕后就辞了公司的事,安心当起了全职太太,她这么早出门,的确是很罕见的。

不过她的话还未说完,许慕晴就已经走了出去了。

保姆出来,就只来得及听到大门阖上的轻响声。

许慕晴出了电梯,才发现今日冷得厉害,路上的草丛间铺了厚厚一层白霜,树梢枝叶间,还结了细碎的串串冰棱。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尤其是还这么早,小区里寂静无声,除了沉默的树木就只有她自己。

她茫茫然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才冒着这凛冽的寒意,去了猫猫家。

猫猫大名叫苗兰,现在自己开了家小外贸公司,她毕业开始创业起租的房子就是许慕晴姑姑的,因缘际会,两人就认得了,然后因为兴趣相投,性情相合,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许慕晴在这个城市里的朋友并不多,便是有,大多也是和萧方舟有牵扯的,以前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到现在,却觉得,自己把自己忽略得真是太久了。

她快到猫猫那的时候还接到了萧方舟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只是问她:“你在哪?”

许慕晴不说话。

他就又说:“我想和你再好好谈谈。”

“不用了。”许慕晴直接拒绝。

萧方舟似乎拿她的态度很没辄,但语气还是很温和,“慕晴,”他喊她的名字,依然喊得柔情款款,那模样甚至是还有点无奈的,“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你不能如此就定了我的罪,再听听我的说法行不行?”

许慕晴听得想笑,他还有说法。

男人出轨劈腿有了别的女人还有什么说法,总不会是像《牵手》里的那个男人似的,是因为她当了家庭主妇后和他的生活脱了节,在他眼里变得粗俗不堪不堪与他相配了吧?

她很干脆地挂了电话,再不想同他多说一个字。

萧方舟却又连着打了几个电话,见她是真不想接,就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慕晴,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许慕晴看着那短信冷冷地笑,笑过才发现风吹在脸上痛得厉害,一摸,竟然满脸满脸都是泪。

猫猫这时候都还没起来,她顶着乱草一样的头发打着哈欠过来开门,看见是她,还颇哀怨地嚎了一声说:“天,许慕晴你还可以再早一些,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会被雷打的啊。”

然后回过身倒头又接着睡,也不管她。

许慕晴就当真坐在沙发上等她再睡醒。

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猫猫醒来后见她还在就很惊讶:“喂,你别不是真找我有什么事吧?”她仔细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脸色这么差……你不会是和你家男人吵架了吧?”

许慕晴摇头:“不是吵架。”顿了顿,才补充,“是要离婚。”

猫猫:……

她随手就将手上的抱枕砸过去:“离你的头!你不跑到我这来秀恩爱刺激我这个单身狗就好了。”

也不怪她如此反应,主要是,两人认识都快十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许慕晴和萧方舟吵过架红过脸,有时候几人一起出去吃饭或者干什么,他们老夫老妻的感情,看上去,比那些热恋中的男女还要令人眼热。

在猫猫那还有着小女孩浪漫幻想的脑袋里,她觉得,就算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都离尽了,那这两只也应该是长长久久的。

所以,离婚,开什么玩笑啊?

许慕晴接过抱枕抱到胸前,神情寡淡但是认真地说:“是真的。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所以想你帮我介绍一个靠谱些的律师,我想咨询一些事情。”

她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好歹也在城市里混了这么久,该有的见识,她还是有的。

猫猫很是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有些相信了。她皱着眉头,说:“许慕晴,你真不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啊?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慕晴笑了一下,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猫猫:……

这真是比外星人登陆地球还要更让人觉得惊悚,猫猫一直觉得萧方舟那样的男人不可多得,甚至私心里还有些嫉妒许慕晴的好运,可现在……

“你确定?”她问。

“嗯,我亲眼看见了,他也承认了。”许慕晴说。

猫猫就再一次失语了,她瞪着许慕晴,好半天找不到该说的话。

许慕晴却很平静,至少,她看起还还蛮平静的,虽然脸色不怎么好。

“那个……那你还好吧?”

“嗯,还好。”许慕晴说,她似乎想笑,但却只是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抚着胸口处的位置,“不过大概是太痛了,所以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这样也挺好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