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桑海日常（下）

嗒！

棋盘上发出一声脆脆的敲击，思索良久的荀子落下一枚黑子。收了姿势，眼睑开阖间，一抹精光流转，显示出他对于获胜的自信。不过这一刻，他仍是相当紧张。若是对手看破了他的棋路，他就只好放弃，另寻良机。

在对面坐着的范增，先前也在看着棋盘凝思。荀子所下那步棋，并没有让他表情发生变化。撵着胡须稍会，捏出一枚白子，下在一排黑子旁边的白色棋子部队中。

荀子见状，眼中喜色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赢了，反而不着急地捏了黑子堵死了这一片白子连成实地。

再度轮到范增，他思索良久后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那枚白子扔回棋盅。

“唉，这一局是我输了。”

“承让了！”赢了的荀子隔着棋盘拱手道，“如此的话，我们便各自八胜八负。”

这一局当真有些危险。他先前负了范增使得比数变成8比7，若是再输，就会是9比7……按照两人最开始的约定，连赢两局者胜，输了这盘棋可就等于真得输给了范增那老头。偏偏范增在开局后形势一片大好，一直持续到中盘，可想而知荀子心中当时会有多纠结……因为他是个极不愿意向人认输的人。

范增点了点头……这盘棋一输，可以说又让一切都回到了起点。需要再下两盘棋，好分出个胜负。然而一个晚上凝神思索棋路，就是两个年轻人也会疲累不堪，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老者。他们已经到了各自的极限，并且也知道对方的情况。只不过，要让他们中的谁先提出罢战，还真是不可能。

就像此刻，两人隔着棋盘对视一眼，仍是满满的不服气。但是，好笑的地方也在这里，他们同样没有谁立刻提出再开一局。

晶宇带着小瓈走入屋内，绕过屏风，首先就看到了两人在终盘对面互望的奇怪摸样。在他们身侧，还有另一个棋盘，上面摆放着自己当日与荀子所下那局的终盘……只是棋桌却不是当日所用那张。

看到这个，他就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范增与项梁是晶宇重要的谋士与家臣。有一些个人的事情，他会瞒着他们不说，但势力上的事情还是都让他们知道了。就比如这一次会通过下棋，让小瓈进入到儒家一事，就得到了范增极大的赞成。

现在想想，八成是范增想要看看这盘棋，荀子就摆给了他。尔后，不知道两人讨论棋局时发生了什么，由争论改为实战演练，通过胜负来论长短。

事实与晶宇所想也偏差不大。他昨日带了小瓈先回了现在的这处住所，在差人将晴儿与雪女送来时想到，项梁与范增就这样仍是跟着墨家行动吗？他若在还好，若不在的话，那两人在墨家恐怕也说不上什么话。

想起临别时荀子那孤寂落寞表情，干脆就将同样是老人的范增送了过去。他想得倒是不错，两个老人作伴，互相之间也好说说话排解寂寞。

一开始范增与荀子见面时，也正如他期待那般。互相之间礼敬有加，探讨些学术、花草、棋艺方面内容，也都是互相钦佩。只不过，在晶宇下得那盘棋摆出后，情况就有些变化了。

范增可能是无心，说了一句‘如果我来下，当时应该下在这里，如此终盘也能落个平手’。荀子一听就不服气了，说是‘你就是下在那里，他如果下一子也发生变化呢？就比如落在这里。’

这下子好了，范增每每说出自己改变的落子，荀子就代替晶宇破解他的棋路。范增认为荀子在针对他，他只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而已。荀子则认为范增是在瞧不起他当时的落子，否则不会一再强调落在别处能够下至平手，或可胜利什么的。

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错得是对方。就这样吵了起来，非要分个高低……

想明白了这些，晶宇刻意踩踏木制地面时发出了声音，吸引了两位老者的注意力。

“主上，您怎么来了。”范增想要起身，结果才到了一半，双腿长时间跪坐以至麻痹，又倒坐了下去。他老脸难得现了惭愧，冲晶宇拱手道：“失礼了。”

“我带小瓈来找她的老师上课，看来……”晶宇借这句话，特意瞅了眼荀子，“有人似乎将这一茬，忘在了脑后。”

荀子面露尴尬，移开视线，只顾干咳而应答不能。

这件事范增也有错，见状自也不能嘲笑了荀子，可谓是难兄难弟般。

“没关系。”倒是小瓈突然开口道：“范爷爷与荀爷爷要把身体养好，小瓈可以明天再来上课……今天的话，哥哥会教小瓈，对吧？”她一双大眼睛写满期待地看着晶宇。

“老夫还是能够教书的。”荀子说道，他既然答应下来自然是要做。

“好了，荀夫子。”晶宇摆了摆手，“今天，你与范师傅各自都别再下棋了，好好休息一日。你想要让小瓈今天学的内容，由我来教给她。如果你不放心，明日她来时，可以考校一二。”

“这……”荀子被说动了，点头指了指昨晚就准备好的几个竹简卷轴，“这些作为儒家入门书籍，公子可带给小瓈看看。我知她早已经识字，因此希望她今日能够至少读完一卷。”

“那小瓈可以全看了吗？”她自己跑过去翻了翻竹简，如此回头问荀子道。

荀子一呆，满意点头，“自然是可以。”

“范师傅，荀夫子，我先送你们回房休息吧。”晶宇见小瓈得事情结束，将范增与荀子各自扶回了房间。他再回那下棋房间时，小瓈已经收拾了棋盘，并在一个袋子里装着竹简。

晶宇失笑，“你这么想回家？”走过去帮她将那些竹简都背在了身上。

两人一边向外走，小瓈搂着他手臂想着，‘因为在家里，人家才可以跟哥哥最亲密嘛。’她男装时，这与晶宇身体上的接触，就会被限制很多。这让习惯了黏着晶宇的她如何受得了？可以说，要让她在荀子处学习，只这一个不可克服的难度。

这一点，却是随着她年龄增加到了现在，已经有些自觉无法说出口来。

两人原路走出小圣贤庄，晶宇突然想起来，此刻，距离与石兰见过面也不算太久……

在大约晶宇与小瓈走入小圣贤庄时，一处分岔路口处，石兰向丁胖子告别。

“丁掌柜，我会按时返回。”她说，声音清冷，“谢谢你允许我将这些饭菜带走。”

“哈哈哈……”丁胖子笑了起来，“我这厨子自然不希望糟蹋了自己的手艺。难得做出来的食物，还没有吃就要丢掉，可想而知的浪费。那种程度，根本算不得脏，只不过儒家财大气粗不在乎，我也管不了他们。你带去用吧，我再去为他们准备一份。”

石兰并没有回话，默默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走向另一岔道。在原地，丁胖子看着她背影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改为了疑惑。

‘原来这个小子在这里还有朋友吗？’他寻思着。

不是没有看出石兰有问题，只不过不知道对方底细，丁胖子干脆将之留下来观察。这样过去了几个月，也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平常只做事，基本不说话，甚至会让人以为她不会说话；脸上表情也没有变化过，对周遭一切都冷淡淡的眼神，应该没有朋友家人……最后一点，现在似乎可以推翻了。至少，她应该是为了谁收集的那些饭菜。

这么一想，丁胖子反应过来，“似乎石兰每次带回来的食盒都很干净，我还以为是儒家弟子们没有留下剩菜剩饭，现在看来……”

这样的石兰虽然有问题，总还不至于与墨家是敌人关系。丁胖子粗中有细，暗自点头后，决定继续看下去。

与丁胖子分开的石兰也不知预料到这一点没有，她走路时仍是那么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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