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睿明随便找几个职位给他们发工资,让他们跟着自己混吃混喝,交朋友做兄弟。

不过陶睿明显然还太年轻了点,交的这帮狐朋狗友也不大聪明,就是群中学肄业的小混混。

四人没料到这一步,表情中的惊慌一闪而过,急得支吾起来:“这跟……这跟酒吧有什么关系?你们警察也不能假公济私啊!”

“不知道陶睿明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还是你们真的比较蠢。你们觉得我是警察,要脸,加上你们年纪小,不会跟你们计较是不是?”何川舟笑意温和地看着他们,“那你们就错了,我这人睚眦必报,尤其讨厌别人算计警察。”

四人面面相觑,互相打着眼色,怀疑她是不是虚张声势,还在试图强撑。

何川舟手指转动着手机,表情看着分明没什么变化,笑容里的暖意却已经被一股森冷所替代。

“都觉得警察好惹,得罪了也会轻轻放过,怎么不先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干净?”何川舟气势一凛,肃起脸道,“打电话叫他过来。”

黄毛青年无端端觉得脊背发凉,大脑被一阵恐慌占据,无法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只顾着给陶睿明辩解一句:“是我们自己决定……”

何川舟懒得听,抬手打断,又重复了一遍:“打。”

四人踌躇不定,最后是黄毛青年最先妥协。他举起手示意,拨通电话后,立即叫道:“明哥,我们被抓了!”

说着瞅了何川舟一眼,表情中还有些畏惧。听对面的人询问后,嚅嗫着回复道:“我们不是想着,稍微教训那个女人一下吗?反正她家那附近又没有监控,我们下手轻点儿,打完就跑,也不会被逮到……”

他越说越颓丧,但陶睿明那边给了他鼓励,让他又很快振奋起来,点头应道:“嗯!好!明哥,我们等着!”

民警听迷糊了,问道:“这个明哥多大啊?”

何川舟说:“顶多20吧。”

民警:“……”

听那张狂的发言,他还以为是什么扫黄打^黑的漏网之鱼,结果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何川舟想了想,垂眸给江照林也发了条信息。

此时已经是深夜11点,江照林可能还在值班,没多久就给了回复,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何川舟扫了眼,直接切换聊天框,给陈蔚然发信息询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几个民警都饿了,从柜子里翻出几盒泡面,又奢侈地往里面打了个温泉蛋,问何川舟要不要吃。

何川舟摇头婉拒,里头那四个闲散青年举手表示想点外卖。

民警破防大骂:“外你个头啊!都给我老实一点!”

等泡面吃完,又补全四人作案时的口供,陶睿明终于到了。

他穿着身睡衣,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来,尚留着些微稚气的脸上满是怒火,不像是来认错,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四人见他出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声叫道:“明哥!”

陶睿明冷酷地点了下头,站在离何川舟一米远的地方,语气生冷地说:“罚款我替他们交了,你要多少钱?”

何川舟坐着没动,掀开眼皮用余光往他脸上草草扫了眼,说:“钱当然是要赔的。但是他们今天不止打了我,还打了我朋友。”

陶睿明脾气很差,似乎不想多说,拔高声音:“多少钱!”

何川舟没理他,自顾着道:“你们最好祈祷我朋友没事,否则医院开个轻伤以上的证明,就是故意伤害罪。你们还是结伙群殴,那钱就留着给自己买点好的吧,毕竟很长时间吃不到外面的饭了。”

四人这下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他们高中毕业也才没两年,平时靠着陶睿明的关系作威作福惯了,去哪儿都有面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坐牢。

民警也黑着脸接了句:“同学,你这态度不对吧?搞清楚状况了吗?这是单纯靠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黄毛青年吸了口气,无措地道:“……别啊!”

何川舟面无表情地道:“打人的时候不挺霸气的吗?那根铁棍敲得不轻吧?”

四人眼巴巴地望着陶睿明。

黄哥青年赶忙解释:“我们没怎么动手啊。我们受的伤还比她重!”

“对!”另外一人立即搭腔,抬手触碰自己的鼻子,没怎么用力,已经“呲”得抽了口冷气,“我现在还疼!可能鼻子骨折了!”

“她一脚揣在我手臂上。骨头断了,我也要求验伤!”

“警官,我们是为兄弟抱不平!我们有正当理由的!”

“对啊,明哥他爸刚死,这个警察就在背后写小论文造黄谣。给他爸泼黑水,还让他们公司股价大跌。这谁能忍啊?”

四人回忆起自己的作案动机,开始义愤填膺地控诉何川舟的过错。你叫我嚷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如同森林里一片群鸟飞腾。

民警们听到一半,发现话里的信息量多到他们一时难以理解,瞠目结舌中,手下都忘了记录。

最后还是陶睿明不胜烦躁地喝止众人:“行了!”

四人偃旗息鼓,闭上嘴巴,屋内顷刻间恢复安静。

距离四人最近的那个民警下意识抠了抠自己的耳朵,对这无声的世界竟感到有点不习惯了。

陶睿明不去看何川舟,已经冷静下来,正思考着该怎么解决。

何川舟饶有兴趣地等着他开口,岂料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个含糊不清的表述,仿佛陶睿明吃了多大亏,在委曲求全。

他说:“这事儿都算了。”

何川舟仿佛听了个荒诞的笑话:“算了?”

她放下腿翘起的腿,站起身。

“陶先勇生意做到今天,得罪过多少人。他是怎么发家的,我估计你不知道。现在他死了,光逸的日子不会好过,也就只有你这个富二代,才会在这种时候还忙着四面树敌。”何川舟哂笑,“就算现在是你姐站在我面前,也得老老实实给我道个歉。”

陶睿明听她说起陶思悦,当即红了眼,刚回笼的理智又一次随风刮跑了,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姐?你们何家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

陶睿明上前冲了一步,边上的民警见状想拦,何川舟一挥手,示意不用。

“文章里写的是不是谣言,你打电话问一声你妈就该知道了,其实你心里也有数,所以你不敢。你连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敢了解,也不敢替你妈说一句公道话,倒是懂得手段阴损,找别人发火。”

陶睿明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放屁!”

何川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脚下寸步未退,见对方也只在原地站着,半晌后讥讽地笑了声:“没出息。”

陶睿明脸色骤变,各种不明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红白交加。换做平时,他肯定已经大声驳斥,然而此刻心下却有一种没由来的慌乱,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正对峙着,陶思悦跟江照林行色匆匆地赶到了。

数人在房间不同方位站着,立成个诡异的局势。

陶思悦没化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憔悴了,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枯瘦如柴,看得出陶先勇去世后的这段时间过得劳碌颓顿。

她看向墙边的几人,欲言又止,随后失望地闭上眼睛。

陶睿明跳腾的气焰灭了下去,低声叫道:“姐。”

陶思悦的声音里带着虚弱,无力地问:“你找人打的?”

陶睿明说:“我没有!”

他补充了句:“他们自己看不过眼!姐,连外人都忍不下去!”

陶思悦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略带苦涩地捋了把长发。

一直站在人群后方的江照林迈步上前,主动低声道歉:“对不起。”

陶思悦低垂着头,说不上多有诚意,不过态度还算谦虚:“我们可以赔,不会有下次了。”

陶睿明面有不服,脏话都要骂出来了,被江照林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冲动。

何川舟朝边上的民警点头示意,说:“该什么罚就怎么罚,我们不和解。麻烦请查清楚,他们这次袭击的意图,究竟是蓄谋杀人,还是所谓的教训教训。有需要配合的,请联系我。”

说完径直往门口走去,路过陶思悦身边时,侧身在她耳边道:“陶思悦,我不为难你,是因为我答应过我爸不追究,但不代表我会容忍你弟在我头上撒野。你管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陶思悦抿着唇角,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

等目送何川舟离开房间,江照林犹豫片刻,悄然从后方跟了上去。

陶思悦缓声问民警:“警官,我弟弟有什么问题吗?他不知情的。”

民警挠了挠头,对她也不好怎么态度强硬:“如果证实他跟这起斗殴没有关系,不是幕后主谋的话,就没事了。”

陶思悦问:“那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民警还没回答,后方四个青年先呼喊出声。陶睿明也急道:“难道不管他们吗?”

陶思悦转过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说:“你管他们,我就管不了你。你选一个。”

陶睿明被吓到了,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讷讷道:“……姐?”

“姐!”

江照林在后面叫了一声。

何川舟已经走到夜色深处。街上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皮肤上蒙着的燥热。

听后方的脚步声还在跟着,何川舟终于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冲江照林招呼:“好久不见。”

第30章 歧路30

江照林小时候很矮很瘦, 成天吃不饱饭,所以还有个外号叫骷髅。

他家就是穷, 纯粹的穷。父亲瘫痪在床, 母亲积劳成疾。家里但凡能抠出一分钱,都要投进去买药,对他当然说不上关怀跟宠爱。

他父母以为江照林的学校会保证食物, 很少管他的日常生活。但其实他们初中对贫困生只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饭。

江照林不敢跟他们说实话,会把学校的水果跟肉打包了带回去,自己靠白米饭跟紫菜汤应付一日三餐。

家境的贫寒让他过早学会了世故的老成,十多岁的江照林已经比二十多岁的邵知新要成熟了。

他永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对谁都是笑。哪怕当面受人冷落遭人白眼, 也仿佛迟钝得什么都不懂, 反而会觍着脸说“谢谢”, 或者“对不起”。就好像天生缺一根会伤怀的神经。

江照林早年成绩不行, 不爱读书, 不过手脚勤快, 嘴巴够甜, 擅长讨好同学以及他们的家长, 跟谁都能打上交道, 对他们嘘寒问暖,以便在周六日或放假期间,假装偶遇, 可以去他们家里蹭口饭吃。

有次他在搬父亲出门晒太阳时受了伤,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半昏迷地被压在水泥地上, 动弹不了。

何旭接到报案, 赶来将人带到医院。

江照林醒了之后, 头上还贴着纱布,就笑嘻嘻地对他说:“叔叔,我有点饿了。”

何旭捧着他的脸,反倒有种悲凉的神色。

从此以后江照林的混饭对象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