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蓉约见面的地点是一家中式餐厅。

餐厅装潢雅致复古,客流量不多,看得出来出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隐蔽性极好。

池念由着侍应生的带领,来到定好的包厢门前。

让侍应生离开,她推开了包厢的门——

池念想过何慧蓉约她见面,不仅仅是因为何慧蓉即将出国想约她吃个饭。

也许何慧蓉免不了要问一些她跟傅庭谦,以及近来发生的那些闹到网上的事,也许是有段时日没见,是真的想念她于是想见见她。

可池念怎么都没想到,包厢里除了何慧蓉之外,还会有第三人在场。

当视线一眼落到坐在何慧蓉旁侧位置,一身黑色修身裙搭配着狐狸毛的皮草大衣的女人,池念刚刚爬上脸蛋的柔和笑意,以及那句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发出音节的称呼,一瞬间伴随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凝了住。

那个女人跟何慧蓉也在她推开门时,目光看向她。

望着池念僵住的神色,何慧蓉心头直感不妙,“念念……”

池念渐渐抿紧了唇,想视若无睹的走进去,可身体的反应总是那样的诚实,她试图向前迈出的脚尖,下一秒却是转向了身后——

“念念!”看到她徒然转身,何慧蓉紧张的当即拉开椅子站起来,想追出去,但又犹豫的望了眼身旁的女人,“阿悄,你别多想,念念可能是太久没见过你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先出去看看她。”

女人嗯了一声,“好,麻烦你了。”

对于池念的反应,她不喜不怒也不意外,那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意蕴着极度淡漠的色泽。

何慧蓉暂时顾不上太多,只能先追出去了。

池念没有走远,就在包厢门外的拐角处。

等何慧蓉出来,她唇畔轻抿,“傅妈妈,饭我不吃了,您明天的飞机我没法去送您,您一路顺风,到了之后代我问候傅爸爸一声。”

何慧蓉看着她冷淡的神色,“念念,你是不是在怪我?”

对于何慧蓉没有把第三人在场事先告知她,池念是真不生气也谈不上怪这个字。

她怎么可能会怪何慧蓉呢。

何慧蓉跟那人,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情比坚金宛如她跟顾时筝。

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池念道,“没有,跟您没关系。”

“我不是想故意隐瞒你。”尽管她说了没关系,何慧蓉依然慢慢解释了一句,“我如果提前告诉你,依照你的性子,肯定不会来了。”

她在傅家的这么些年,每当何慧蓉想提起关于她母亲的事,她的反应总是排斥得相当明显,根本不想从何慧蓉那里听到多余的一个字,自己更是从未问起过任何消息。

何慧蓉亲和的望着她,“她很多年没有回来了,你也很多年没见过她,回去见她一面吧。”

池念低眉顺眼的,“我不想见。”

她口吻的冷淡之意,何慧蓉怎么会听不出来,“可她到底是你母亲,跟你是血肉关系,你不想见,终究还是得见的。”

母亲……

池念听着这两个字都觉得讽刺,半垂着眸子笑,“这天底下有哪个做母亲的,在见到自己的女儿跑出来,她却无动于衷只让另一个人追出来的?”

何慧蓉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有些彼此间都清楚的事实,说出来了就像是在狡辩。

但何慧蓉还是轻叹了一句,“不是她不想出来,只是你一见到她转身就走了,她再追出来也只会让你反应过激……”

“您不用替她说话。”池念微扯唇角,“谁把我当亲人,谁把我当累赘,我都清楚,说得好听她是我妈,说得难听点,我跟她不过就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我知道,她亦然。”

何慧蓉惊讶于她的直白犀利,仓皇道,“念念,不是这样的,你妈妈她这么些年还是很关心你的。”

“一两年才打一个电话给您,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关心么。”池念浅浅的笑,而笑出来的弧度无不暗沉讥诮,“那是关心,还是走个过场,她最清楚了。”

这种关心,还真是廉价。

何慧蓉语塞。

池念对自己的父母偏见有多深……兴许也不能说是偏见,的的确确她的父母确实不怎么能令她感到亲情这种东西。

而且池念说的也没错,一两年才有一个电话是事实,还不是打给池念而是打给她的,只要她不提池念,对方也只是随口问几句。

能对自己的女儿如此漠然,世间当真罕有。

事实胜于雄辩的道理,何慧蓉又岂会不懂,不论她如何解释,在池念眼中看来,不过她为自己朋友的狡辩。

可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相当于她半个女儿的人,何慧蓉即便清楚她们母女俩人之间有多生疏冷漠,却也不能由着她们什么都不管了。

半响之后,她叹息一声,劝慰着,“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她都回来看你了,你如何不想见到她,就当给我几分面子,也去见一见,坐下来吃个饭,行吗?”

何慧蓉不是在倚老卖老绑架她,而是用着商量的语气。

池念望着面前不论穿着还是打扮,都一丝不苟极其讲究的贵妇人,她不看僧面也得看几分佛面。

但再回去面对那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慧蓉拍了拍她肩膀,再度柔声道,“只是吃个饭。”

“好。”池念暗暗的深吸气,不想叫何慧蓉为难,勉强的笑了一下,“看在您的份上,跟一个陌生人吃饭没什么。”

陌生人……

何慧蓉心底哀叹了一下,倒没再强求池念摆正什么态度。

虞俏——

二十多年前,曾经著名的顶级舞蹈表演艺术家,也是云城公认的美貌及气质集于一身的大美人。

她的美,是分明四十七八岁,也没能叫人在她身上看出多少岁月痕迹的,只是比起曾经她清傲卓越不染世俗的风华,如今身上带了抹世故般的气息。

包厢里,池念落了座。

“你还是这么的不成熟。”

这是这个她名义上的母亲,对她十年多未见,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