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则是个年轻的女性,26岁。孙立恩看着这她头上的状态栏,发出了一声带着悲悯的哀叹。

“田慧欣,女,26岁,颅骨骨折,脑干出血,脑挫裂伤,双腿股骨骨折,脾破裂。”

孙立恩一边冲上前去接手推车,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人。

大过年的也能碰见这种让人心里发堵的事儿,孙立恩又叹了口气。

“徐医生,你接最小的那个孩子,袁医生你负责那个小男孩……”孙立恩一边推着车一边快速分配着工作,“老帕,你跟我接手这个女人——患者家属来了没有?”

“警察还在联系,先做检查要授权吧。”胡静也参与了进来,她一边跑前跑后的安排着护士们对三人进行生命监护,一边摇着头感叹道,“造孽哦……”

第453章 脑干手术

抢救,首先要处理最危急的症状。但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个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女人,竟然一时间不知道首先应该处理哪个方面。

“血压58/94,心率117”监护仪上的数据很不乐观,脾破裂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内出血,但也有可能自行止血。双腿骨骨折可能导致严重出血、骨膜筋室综合征、肺栓塞。这同样可能致命。而脑干出血也有可能直接让人丧命——颅骨骨折和脑挫裂伤同理。

五个状态,几乎每一个都可能是致命的。这怎么处理?孙立恩有些慌了神,以前接手的抢救病例患者,大部分也就是一两个致命状态,这头顶上有一连串致命状态,而且几乎每一个都可能在短时间内要了田慧欣的命。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先处理哪一个?

孙立恩短暂沉默了一秒钟。平心而论,他觉得田慧欣最后被救回来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这并不是他可以消极怠工的借口。恰恰相反,他准备尽可能快的完成对田慧欣的检查,并且马上送到手术室进行急诊手术。这样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能活下来。

“推b超过来,检查腹部情况,可能有内出血。”孙立恩在快速结束了“轻拍大喊”的意识判断后,下达了自己的抢救指令。“让ct马上做准备,要用最快的速度做脑部ct——今天神经外科哪位老师值班?”

“柳平川今天值班。”帕斯卡尔博士答道,“需要请他下来会诊么?”

孙立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我去打电话。”

他并不打算让柳平川下来给田慧欣会诊,这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柳平川是院内水平最高的神经外科医生,甚至可能是整个宋安省乃至周边几省手术能力最强的神经外科医生。如果田慧欣的手术他都做不了,那就没人能做得了。而脑干出血的患者如果不能马上接受手术,移除血块的话,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柳平川必须给田慧欣做手术,不然她就死定了。在这个基础上,柳平川的诊断意见并不重要,他需要做的是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手术室,并且开始进行术前准备。

“柳院长,麻烦您马上到手术室候命,我们这边有三个爆炸后颅脑损伤的患者要做手术。”孙立恩在电话里用最快的语速向柳平川汇报了情况,“有个成年女性需要您来操刀——家属还没找到。”

“好,我现在就去手术室。”柳平川回答的也非常干脆,孙立恩打来电话二话不说就要自己马上去手术室,那不用问都知道,患者的情况非常严重,“急诊手术是吧?”

孙立恩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是的,这个患者的情况比较严重。刚送到医院,我们先给她做个b超看一下内出血的情况,结束后马上送急诊ct,然后就直接送到手术室去了。”

“这么急?”柳平川皱了皱眉头,“要是着急的话,b超结束之后直接送复合手术室吧。术中做ct也行。”

“恐怕不行……”孙立恩叹了口气,“复合手术室的ct机精度不够,这个患者的情况不太好,瞳孔针样缩小,而且呼吸不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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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所汇报的两个情况,在神经外科医生的耳中听起来基本就和“死定了”没什么区别。瞳孔针样缩小一般出现在中毒和桥脑出血上。再加上呼吸不规律,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脑干出血这一项——吗啡中毒引起的症状会抑制呼吸,但不会让呼吸变得不规律。同时出现呼吸不规律和瞳孔针样缩小,那就只能是脑干出血。

而脑干出血,一般是没得救的。

脑干出血之所以比一般脑出血严重的多,主要还是因为脑干和大脑小脑所承担的职责不同所导致的。大脑受损,人的高级神经活动可能会受影响。比如记忆,某些认知能力和意识会受到影响。而小脑则主要控制人体肌肉的活动。大脑和小脑出现脑出血后损伤后果可能很严重,但只要不死人,这种损伤仍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上。全身瘫痪也罢,记忆丧失或者失去了几项技能虽然都很痛苦,但至少人还活着。

但脑干不行。

脑干承担的作用非常重要,它主要负责调解人体中的各项“反射中枢”和“反射冲动”。

没有了脑干发出指令,人的心脏将无法正常跳动,呼吸将无法正常进行,血压,内分泌,消化,各种需要得到神经指令的活动都将无法正常进行。这个后果是非常致命的。

这也就是孙立恩决定在b超检查后,马上进行ct检查,并且直接送到手术室去的主要理由和依据。

脾脏的内出血情况决定了田慧欣能否撑过从急诊室到手术室的五分钟路程,而ct检查,则决定了柳平川能不能试着跟死神掰掰手腕。

至于出血和股骨骨折——至少田慧欣的心脏还在跳动,而且输血也已经给上了。股骨骨折导致的肺栓塞虽然也很要命,但一般都发生在骨折后的一两天。这种问题,可以等田慧欣撑过今天之后再交给骨科的医生担忧。

急诊医生的第一工作信条从来都没变过——“先救命,再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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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平川没再多问什么问题,他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的手术团队,并且进入手术休息室开始待机——他没有马上进行消毒,穿好手术服并且进入手术室的唯一原因是,柳平川需要先看看ct的图像。这样他才能大概对手术流程有个计划。

孙立恩等人几乎是用冲锋的速度推着田慧欣冲出了ct室。b超检查的结果不算太糟但也肯定不乐观。脾脏破裂后,田慧欣的腹腔内有大概700毫升的积血。但幸运的是,b超检查下,她的出血并没有明显活动的趋势。

至于ct检查,和孙立恩看到的状态没有什么区别。在田慧欣的桥脑部分有一处积血,体积为2毫米*1毫米*3毫米。

这已经很接近脑出血必须10ml才能手术的极限水平。

“院办给授权了吧?”柳平川在见到孙立恩的时候只问了这一句话。

第454章 关系

危急重症患者在没有家属的时候送来医院,是可以无家属许可后手术的。但前提条件是,必须有院办的授权同意和副院长或者院长的首肯才行。如果没有院方授权,那就只能在“有关部门”的授权下才能开始治疗——反正总得有授权才行。

授权这种事情,不光是为了合情合法的对患者展开治疗。同时也是医院和医生们为了保护自己、同时维护患者权益而被法律规定的必须举动。保护医生和医院这一点倒是好理解,不过很多人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可能会耽误治疗甚至导致患者丧命的政策,反而成了保护患者权益的规定。

医生工作中的主要核心原则只有一个——不伤害。这个原则引申出了三条要求,第一条是医生需要为患者利益和健康着想,杜绝有意和责任伤害。第二条则是尽力提供最佳的诊治、护理手段,防范无意但却可知的伤害,把不可避免但可控的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第三条,对有危险或有伤害的医护措施要进行评价,选择利益大于危险或伤害的措施。

在没有得到相关授权的情况下,医生们采取的激进治疗措施,在客观上有可能导致患者遭受更严重的损害。并且可能严重违背患者和患者法定代理人的意愿。也许一开始还有头铁的医生,为了救人不惜违反规定。不过在这些医生们搭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人生的未来,甚至遭受牢狱之灾后,最后还听到了某些被救回来的患者的怒斥。因此,剩下的医生们也已经习惯了在工作中严格遵循规定。

就连柳平川也不例外。

“院办已经给授权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三名伤者入院的第一时间,急诊科就开始和院办沟通。而且因为是发生在年关的爆炸事故,而且受伤的还都是妇女儿童。院办也高度重视对她们的救治。在田慧欣被送入ct室的时候,院办就已经下发了对于三名伤者的无家属同意救治许可。

“那就行了。”柳平川转身走进手术室休息区,开始洗手。“这边的手术我们先做着,你等会直接去肝胆外,让他们的值班医生来手术室一下——这么严重的外伤,我担心就算脑干上的手术成功结束了,她腹腔的出血还会有变化。”

脑干受到压迫后,很多器官会因此处于“非正常”运转中。谁也说不准万一手术成功结束后,恢复了正常运作或者部分正常的器官会不会重新导致出血——正常工作的器官所承载的负荷,对于血液的需求和产生的活动,都有可能让原本已经停下来的出血重新开始活动。

柳平川对救回田慧欣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脑干出血的手术他不是没做过,只是成功的案例实在是太少。但不试一试,身为医生的自己不会死心,躺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患者也不会死心——谁不想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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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司其职,是一个高度分工的现代社会正常运转的基石。几百年前,一个医生能够从接生一路负责到患者临终。而现在,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医学的医生,却必须得请其他的医生来一起合作。专业化的分工在医学领域体现的无比具体——哪怕是柳平川,也不可能大包大揽的把治疗腹腔出血的工作也揽下来。神经外科和骨科有一小部分重叠,但也只是有一小部分而已。

专业的内容,要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孙立恩跑出手术室后,给肝胆外打了个电话,并且向他们转述了一下田慧欣的情况,“柳院长希望肝胆外的老师来手术室看看情况,看看患者的腹腔出血是不是需要手术介入一下。”

柳平川好歹是个副院长,打着他的旗号找会诊的孙立恩就仿佛扯着虎皮的猴子——效果很好,就是有点不好意思。等打完了电话后,孙立恩顺路跑了一趟儿科,把正在吃饭的没头发妖怪钱红军给请了出来。

“每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儿科就比平时忙的多。”钱红军跟着孙立恩往楼下走着,手还在摩挲着自己的脑袋,“尤其是这种放鞭炮伤了的孩子……这大过年的,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受伤,都让人心里很堵很憋屈。孙立恩带着钱红军的到了抢救室门口,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一脸惶急打着电话的年轻人,以及他身旁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

“这是……田慧欣的家属。”保安梁哥见到了孙立恩,压低声音向他介绍了一下两人的身份,“这个是患者的孩子。”

钱红军先进抢救室里去会诊了,而孙立恩则叹了口气,过去向年轻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是田慧欣的家属吧?”孙立恩看着这个可能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的年轻人,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的问道。

年轻人连忙点了点头,“我就是,您是医生?”

孙立恩“嗯”了一声,看着一边的孩子皱着眉头道,“小朋友怎么也带过来了?医院里可能有很多传染源,小孩子的免疫能力比较弱,最好还是先让爷爷奶奶代为照顾一下比较好。”

年轻人愣了一下之后有些沮丧甚至悲伤的摇了摇头,“没有别人能照顾,只有我和她妈妈了……”

孙立恩看了一眼两人的状态栏,然后呆住了。

年轻人名叫章林涛,24岁。而小女孩叫任巧妍,4岁。

这……不是一家人?孙立恩挑着眉头发现了一点异常,章林涛是双眼皮而且有耳垂,而任巧妍是则是单眼皮无耳垂。双眼皮和耳垂显著与否都是显性遗传,如果是亲生的,那任巧妍也应该是个有双眼皮而且耳朵边有耳垂的小姑娘才对。

算了,别人家的私事医生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置喙,而且相关法规也不允许孙立恩去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对他说,“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孙立恩从一旁的分诊台拿了一个口罩给小姑娘戴上,然后才对章林涛道,“田慧欣伤的很重……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第455章 支援

孙立恩并没有八卦两人关系的意思,在医院待久了,他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见过——比如郑筱萸的夫人和她的“男团”们。比如那个被钢筋贯穿了身体,手术结束后还在医院icu里观察的伤者和他没有任何血缘的哥哥。年纪轻轻就带着孩子离婚重嫁也不是不行。

比起八卦两人的关系,孙立恩更想知道的是,章林涛究竟有没有资格,为田慧欣的治疗手术签字。

“领过了领过了。”章林涛连连点头,“需要我回去拿么?”

“不用了,知道你们有证了就行。”孙立恩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的小姑娘皱了皱眉头,“这样吧,你和孩子在外面先等一等,我去里面拿通知书,你需要签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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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的注意事项告知和情况说明,以及病危通知书都需要签字。虽然章林涛也和其他人一样慌了好一阵子,但总算是用最快的速度在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许多其他普通人一样,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章林涛也选择了相信医生和医院。

“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出来呀?”任巧妍看上去有些累,她安静的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眼见父亲和这个陌生的大哥哥说了一大堆话之后沉默了下来,她觉得这也许是一个提出自己疑问的好机会,“妈妈不是去买菜了么?为什么我们要来医院找她呀?妈妈是不是在买菜的时候发烧了?”

四岁的任巧妍对于医院的唯一印象,就是自己之前发烧,被父母抱来了医院输液——她对于医院的所有概念,就是这里有穿着白色衣服的可怕的医生,并且如果自己发烧了,那他们会用针来扎自己的手。

而妈妈突然来了这种地方,任巧妍不禁为自己的母亲有些担忧——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可怕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可不会因为自己疼的大哭而手软。而妈妈……妈妈也很怕疼呀。

“妈妈……妈妈发烧的比较严重。”章林涛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鼻塞。他蹲下来帮小姑娘整理了一下头发,“所以要来医院治病。”

“那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呀?”任巧妍似乎被自己的发丝弄的有些痒,她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不过大大的口罩在脸上看起来有些滑稽,“明天可以么?”

“大……大概吧。”章林涛快速站起身,转过身去迅速而隐蔽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妈妈很听医生话的,所以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孙立恩手里拿着章林涛签好的文件,转头快速离开了现场——他实在是不愿意也不敢继续听下去了。在院办授权的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医院当然也不能因为家属到来就半路停下手术。而之后在得到了签字后,孙立恩就得赶紧去把一系列手续补办上,医院处理的几乎都是生死大事,每一件都马虎不得。

孙立恩离开了,章林涛正在有些手足无措的哄着小巧妍。而稍远处,正在等着自己老爹缴费的数学小天才林嘉升小朋友扯了扯自己老爹的袖子。

“爸,那个妹妹是不是也在等妈妈做完手术啊?”小孩子对周围的环境是极度敏感的,尤其是当周围环境里有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的时候。林爸爸一直在忙着缴费的事情,反而没有像林嘉升一样注意周围。他有些困惑的抬起头,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章林涛还在试图安抚小巧妍的情绪,但笨手笨脚的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小姑娘原本带着口罩就不舒服,到了医院里更是害怕的厉害。再加上小朋友“要妈妈”的本性猛地一下爆发出来,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和自己老爹简单交流了之后,林嘉升快步跑到小巧妍身边,然后递过去了一根没拆封的棒棒糖,“这个给你,不要哭了。”在用一根棒棒糖迅速换来了小姑娘的破涕为笑,以及一声带着鼻音的“谢谢哥哥”之后,林嘉升双手抱胸,对一旁表情有些异常的章林涛道,“叔叔,小姑娘不是这么哄的。”

这个发言就有些振聋发聩了。

“你不能和女孩子讲道理,她们哪里管道理是什么!”林嘉升很同情的朝着章林涛点了点头,并且又掏出一根没开封的棒棒糖递了过去,“要让她们暂停各种感情上的宣泄,只有两个办法——让她们完成宣泄,或者把注意力集中到更有吸引力的东西上。”

“对小姑娘来说,棒棒糖就很有用。”林嘉升稍微弯下腰,用手指头拨开了小巧妍脸上的泪珠,然后继续道,“不过对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小姐姐来说,一根棒棒糖就不够了,怎么也得一根两三百块钱的口红才行——我爸曾经嘟囔过,说我娘是个做饭特别好吃的两脚吞金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