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脖子往外头一伸出来,白皙的一截子脖颈晃来晃去,晃的容亁有点眼晕。

容亁沉下气息,如今殿内只剩下了两人,容亁朝着谢安挥挥手,“过来给我上药。”

容亁没有叫太医,他伤的不是很重,也不想叫太医。

“滚过来。”

谢安以前是给容亁上过药的,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容亁还只是个饱受欺凌的小少年。

容亁脸色很沉。

他长到这么大,遇到的刺客不知凡几,这世界上没几个人想让他活着,从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没几个想让他活着。

如果不是他生母一直瞒着,只怕刚怀上的时候就是一碗藏红花赐了过来。后来他得了皇帝的青眼,又招了容宴的妒忌,屡屡害他。最严重的一次,让他从马上摔下来,瘸了一个月。宫变之前的那一段日子,甚至他的亲生父亲,也想夺他的权,要他的命。纵使宫变之后,他也没少遇到刺客。

容亁觉得自己八字很硬。

八字不硬的,早就见了阎王。

而这一次,他竟然觉得伤心。

谢安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准备等着他死。

那时候容亁就想着,他怎么也不能如了他的意。他要好好的活着,才能把他困在掌心。

他想要好好补偿他的。

他知道谢安恨他。

也许有些事情让谢安知道,谢安可能不那么恨他了一一

只是他对谢安的折辱,却是实实在在的。

容亁不准备为他所作所为开脱。

诚然如他对谢安所说,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只能一直向前。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在陛下的认知中魏琅对小谢一定这样那样了……所以陛下想砍碎魏琅可不止因为一顿鞭子……小谢是他送出去的,陛下死鸭子嘴硬只能拿柿子撒撒气~~

第46章 囚笼

小祥子是一个小太监,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孩子,相貌生的颇为清秀,他是个不识字的哑巴,这嗓子,是以前被入了药,才被送到这里来。

自陛下登基以来,他便在怡和殿伺候着。这怡和殿原便是宫中最荒僻的一角,毗临冷宫,人迹罕至,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衣着繁复的美貌宫女,也只是途径此地,甚少停留,这怡和殿更加像是一座阴森森的鬼殿,荒草丛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而只有小祥子知道,这里头,是有活人的。

怡和殿里只他一个宫人,里头锁着一个傻子。

里头的那个傻子,在这怡和殿里,已经关了两年了。

那傻子如果仔细看他的容貌,其实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俊美的。他手上厚重的锁链锁了他很久,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让他的脚步只能止于这方寸之地。许久未曾修剪过的长发蓬乱如同枯草一样披在两侧,他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了,但是依稀能看的出来,是很好的料子。

傻子胸口处有一道深刻见骨的疤痕,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能看的出,那一道疤,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小祥子是个厚道的孩子,并没有苛待他。这宫中的可怜人太多,他便同他相依为命罢。

横竖都是不得命运眷顾的人。

小祥子进宫的时候才十岁,家乡大旱,爹娘走投无路把他送进了宫,这锦绣庙堂底下是用多少血和尸骨堆砌起来的,没有人知道。

小祥子不知道傻子的来历,他又是个哑巴,大部分时候怡和殿内是沉默的。那傻子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每次看见他从膳食局带过来的一些食物,眼底就好像是藏着星星。

傻子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的,有时更像是三五岁的孩子,咿呀学语。身处地狱,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上的枷锁从来没有去掉过,也不知道曾经是怎样的一个身份。

小祥子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这傻子记住了他的名字。小祥子其实叫宁祥,只是在这世上,如今唯一会叫这个名字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傻子了。

傻子有时候会做噩梦,噩梦醒来的时候,茫然的睁着眼睛,忽然就开始发疯似的开始用牙齿撕咬他手腕上的铁链,那铁链没有被他撕开,反而把自己弄的满嘴都是血。

去年冬天的时候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天寒地冻的,傻子发了高烧,小祥子去太医院外头跪了一天,里头的人才大发善心的给他扔出来了一包药。那药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疗效,反而是傻子自己命硬,撑了下来。

小祥子相貌生的清秀,偶尔也会招来一些心怀不轨的太监,有一次一个太监当着那傻子的面辱他,把他捆住了手脚撕他的衣服,还未长成的小少年肤色白皙纤细,这宫里的无根太监最是阴损,**便换成了虐打,那傻子咿咿呀呀的,话都说不清楚,只是困着胳膊的锁链哗啦啦的响,等那太监走了,傻子的胳膊已经被锁链勒出了血,眼睛血红,脸上狰狞一片,只是当血红的眼睛落在小祥子身上的时候,便软了下来,声音分外委屈。

他说“宁祥,我饿。”

小祥子抱着傻子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偌大的深宫里,没有人知道,一个哑巴,一个傻子,在这阴森森的鬼殿里相依为命了两度春秋。

小祥子没有想到陛下会亲自过来。那大概是小祥子第一次得见天颜。

是在接近深夜的时候,荒废的殿外明黄色的宫灯亮了起来。小祥子只敢看到那明黄的袍摆上绣着的金龙。

陛下来的时候没有多大的阵仗,身边连李公公都不曾带着。陛下淡淡看了他一眼,小祥子抖成一团。

“这殿里伺候的,只有你一个人?”

小祥子点点头。

陛下便再没有同他多话,摆摆手让他退下。

小祥子担心那傻子,便没敢走远,偷偷立在了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祥子知道他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是要被拖出去杖毙的,然而在那一瞬间,竟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不论你是真疯了或者假疯了,你以为,你还能掀出来什么风浪?”

小祥子听到了里面的傻子,痛苦的嘶号声。

小祥子心焦的透过缝隙看过去,殿内烛光昏暗,陛下扼住了傻子的脖颈,眼瞳波澜不惊。

“你该感谢谢安,若不是他,朕早就由着你自生自灭了。”

那傻子听到谢安的名字,似乎是恍惚了一下,烛光明灭在他眼里,没有人知道,谢安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否似曾相识。傻子开始在陛下的手里挣扎起来,陛下忽然就松了手,目光沉沉盯着那傻子。

“在废宫里安静的等死的滋味如何?”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的感觉怎么样?”

陛下忽然笑了“皇后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傻子血红着眼睛,便挣扎起来,锁链勒进了血肉。

“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容宴。”

小祥子浑身发冷。

原来他是王孙贵胄。

原来,他叫容宴。

全天下,谁不知道废太子的名讳一一那恶毒愚蠢的废太子。

废太子的死昭告天下,却没想到,是没有死的。

小祥子歪在了地上,额上沁出了冷汗,他要赶陛下出来之前躲起来,免得陛下起了灭口的心思。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小祥子已经忘记了,他手脚瘫软的躲在角落里,直到天际发白。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胆小又怕死,然而在天亮的时候,还是捶了捶发麻的双腿,步履蹒跚的朝着那傻子在的方向走过去。

小祥子回去的时候,那傻子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头,委屈道“宁祥,头疼。”

小祥子低低叹息一声,向他走过去,手指放在了那傻子冰凉的额头上,轻轻给他揉了揉。

竟是这样的身份。

原来,这天下才是他的囚笼。

第47章 妒

谢安立了功,皇帝却似乎并不怎么想奖赏他,大概还在记恨他临阵脱逃的事。他在梁英关手底下,自然翻不出什么风浪。自那日刺客伏诛之后谢安便再不曾见过皇帝,他的腰背同他的红缨枪一样竖的笔直,他在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同这偌大的皇城中任何的羽林卫没什么不同,朱红的袍摆衬托的他愈发容颜如玉。

宁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谢安。

她有几分恍惚,但是她还是笑笑,身后的鸾驾停下来,她身后是成群的美貌宫女,衣着馥郁。

宁荷知道外头的传言的。他们说皇兄为了拉拢谢锦,竟是将谢安这么个纨绔收了羽林卫,言语间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意。

宁荷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以后就可以在宫中,时常见到他了。

她对身边的宫女说“你过去,叫他过来。”

宫女是她身边的人,知道公主说的是谁。

谢安便见一个美貌的宫女娉婷而立,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他走过去,便听到宫女笑着说“谢大人,公主有请。”

谢安只是怔了怔。

他缨枪一收,跟在了宫女的后面,走了不远,便看见了公主的鸾驾。

谢安上前行礼。

居然也能行出来一个规规矩矩的礼了。

宁荷只看见眼前的人向她行礼,眼底有几分湿润,连神色上都带了几分委屈来。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千回百转,难以理解和猜度。

谢安听到了大魏公主柔软却有些冷淡的声音“本宫今日有些事,劳烦大人护送本宫一程了。”

谢安垂首,亦步亦趋的跟在了鸾驾后头。

宁荷哪里有什么事,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想同她的心上人再多相处一时,只是人到了她眼前,不免又想起来谢安不喜欢女孩子的事实,眼神越发幽怨了。

公主的鸾驾,就是迎风的纱帘,都带着好闻的香气。吱呀吱呀的,身后跟着朱红衣袍的青年,衣袍在微风中猎猎。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路都是沉默的。

宁荷隔着纱帐偷偷往后瞧着,只看见了那人低垂着的脖颈,便是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她半分。纤细的手指扯住薄纱,渐渐握紧了,复又松开。

他们走过了御花园的长桥,走过了景和宫外沾满花叶的小道,红袍的青年始终亦步亦趋的跟着,夏日天热,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细汗来,白皙的脸颊也有些泛了红。

公主的鸾驾停在了宫中最偏僻的一角。

宫中人多嘴杂,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安静的说几句话。

公主在鸾驾上挺直了纤细的身子,背对着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