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几千职工的大单位更换工作系统非常复杂, 一不小心就会系统宕机工作停摆,尽管沈延卿和同事们小心再小心, 也还是出了问题。

药房出了问题, 有的病人要退药,原本只需要在系统里勾选需要退掉的药品就可以,现在却不行了, 还有就是医生开的药有的能显示有的不能显示, 顿时就乱起来。

一发现这个问题,沈延卿立刻就指示工程师关闭了药房的系统使用功能。

没一会儿, 药剂室的张主任就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好, 语气语气火急火燎的, “这儿还有好多病人等着拿药呢, 再不快点就乱套了!”

沈延卿估算了一下时间, 然后道:“恐怕要到十一点才能重新开放, 这样,麻烦大家先用最原始的办法顶一下。”

最原始的办法当然就是拿扩音器叫号了,这种做法既慢, 又费嗓子, 可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慢总好过乱。

沈延卿想了想, 又跑去库房找到个喇叭, 能录音的那种, 往里头录了一句:“本院正进行信息管理系统更换, 挂号、就诊、缴费、取药速度较慢,各位患者请配合工作人员的指挥,多多包涵, 抱歉。”

然后叫个人来给药房送去, 在取药窗口放着,循环播放,音量足以响彻整个门诊一楼。

张主任:“……”有点儿在老家收破烂内味儿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经过一开始的忙乱之后,工作总体还算顺利,只是新系统,许多医生难免用得不熟练,连开药都慢很多。

梁睿和工程组的同事们都有些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问题,有些他们觉得好得不得了的功能,到实际使用的医生那里,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比如写病历时诊断那一块,有的病有好几种分型,系统有可能收录不全,旧系统是可以手动补充完整,但新系统却改了,手动补全部分打印不出来,这就很让医生们恼火。

“病例要求准确性,怎么能模糊不清,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太坑了,这入院诊断还不清楚的为什么不能加问号非得写待查?”

诸如此类,沈延卿在一早拉好的医工部信息系统意见反馈群里看到了不少,但他想了想,又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因为这些都是小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保证系统能用,不出程序性的差错。

这个问题到下午就解决了,紧接着是马不停蹄的培训工作,按照事先制定的工作表,先是医工部尤其信息科的工程师们接受培训,然后工程师们分头去培训各科室。

傍晚,第一批接受培训的本院工程师们已经下班,沈延卿却还留在办公室,值班的小张被打发去点外卖了,他一个人在录制系统操作视频。

这还是梁睿提醒他的,“有视频的话,如果培训之后忘了,或者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参与培训,就可以跟着视频学习,会更快掌握系统的使用方法。”

沈延卿想想很有道理,于是答应了下来,转头道:“小张,给梁工多加个卤鸡腿。”

梁睿:“……”我怎么感觉回到了小学考试得了一百分那天???我妈给我奖励就是这么说的:)

沈延卿工作忙碌,江汨罗也不轻松。

容城已经进了梅雨季,天一直都没有开过,一直阴沉沉,这几天收治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小流浪,来的时候都是脏兮兮湿漉漉的,有的甚至生命垂危。

江汨罗一大早就接诊了个被好心人送来的小猫,是个被虐待过小可怜,“家养的,你看爪子都剪了,野猫哪有剪爪的,说不定虐待它的就是前主人。”

“真可怜,眼睛都坏了一只。”丁洋看着它因为感染而瞎了的一只眼,叹口气。

江汨罗轻手轻脚的给它检查伤口,不小心碰到它的肚子,立刻便凄厉的叫起来,但它腹部并没有外伤,她以为它是有内伤,可检查结果又没显示有。

这时才忽然想到,它可能以前挨打时,总是被打在这个位置,所以形成了条件反射。

这只可怜的猫被好心人收养了,或许它从此以后就能过上相对安稳和幸福的生活,不用再担心被虐待,不用害怕吃不饱饭。

“可是同时,它的生命长度也所剩无几了。”江汨罗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连日不开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傍晚,天色已暗,她都打算下班了,孟菲菲却告诉她来了客人,带着三只捡来的小奶猫。

送它们来的是个大叔,“我在我们公司旁边见到它们,正喝雨水呢,别人喂的猫粮都是给大猫的,不适合它们,都淋透了,我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就给送过来。”

这三只小猫一只是橘猫,一只小狸花,还有一只小三花,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毛都粘结在一起,看起来蔫头耷脑的,可怜极了。

江汨罗和丁洋拿毛巾替它们擦干水,然后裹起来,一个个查看齿龄,都是两个月左右。

等检查完确定没有猫瘟猫鼻支猫传腹这样的传染病之后,她道:“有点小感冒,别的问题都没有,很健康,您是要自己养还是怎么说?”

大叔摇摇头苦笑,“我也想养啊,可家里已经有两只了,而且我老婆上个月查出了胃癌,得住院手术吃药化疗,家里实在……负担太重了……”

“我女儿还在读书,要明年才能研究生毕业,公司的效益也不太好,说不准哪天就失业了,实在是养不起它们。”

这个时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现实不是不是某博某乎的人均985年薪百万,而是一旦生病了就可能看不起病吃不起药,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可能被公司炒鱿鱼,是年轻人在职场上受到的种种职场暴力……

成年人的世界,都太难了。

江汨罗点点头,“好,我们医院会替它们寻找合适的收养人,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谢谢谢谢,我就是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医生您放心,它们的医药费我都会付的,就麻烦你们照顾了。”大叔连声道谢,又有些舍不得的摸摸三只小猫的头。

江汨罗点点头,开出了缴费单,仁心医院待收养的小猫咪就变成了六只,其中四只还没有找到人家。

“丁洋,给它们喂点感冒药,放进笼子里吧。”

交代完这个,江汨罗就下班了。外头的雨依旧下着,她撑着伞,还要拉住初七,阻止它去喝路边的雨水,上了车,它一抖身子,座椅就全湿了。

“也不知道你爸爸到底在干嘛,又不来接你,再这样下去你别回去了,给我家当狗狗算啦。”

江汨罗一边开车,一边嘀嘀咕咕的,初七听了就昂了声,好像很赞同她似的。

晚点沈延卿上她家来接初七,这话又当他面说一遍,还问他觉得意下如何。

沈延卿撑着额头靠在沙发角落里,望着她无奈的笑笑,“给别人我舍不得,但要是你要,也不是不可以。”

江汨罗啧啧两声,“看不出来你还挺信任我。”

“是啊,信任你。”他叹了口气,“江医生,我用初七跟你换碗饭吃怎么样?”

初七:“嗷——啊——?”我就值一碗饭?你不再商量商量?

江汨罗失笑,转身去厨房,半晌端出来一个碟子,红烧肉被拨到一旁,白色的米粒被肉汁染上让人食指大动的暗红和油亮,还有两个盐煎鸡翅。

另有一小碟的开水泡菜,“青菜没有了,这泡菜是我新买的,以前没吃过,你试试。”

沈延卿拿着饭勺看一眼碟子,满足的笑笑,“蛮好的了,我还以为要饿肚子。”

江汨罗乜斜着眼朝他嗤了声,现在外卖业务这么发达,就算不会做饭,哪怕就是半夜,也不会饿肚子,他骗谁呢这是。

他在一旁吃饭,江汨罗就抱着十五在客厅看电视,猫姑娘喜欢看电视剧,她偏想看纪录片,一换台它就嗷嗷叫。

江汨罗烦死它了,“你怎么这么讨厌,这是我的电视!你走开!”

十五:“喵——昂——”你给我换回来!

江汨罗不理它,双腿一缩就盘在沙发上,看都不看它一眼。

小动物都是很敏锐的,很快它就发现江汨罗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又挪过来,直起身子扒在沙发边上,伸出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碰碰她小腿。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点讨好,亮晶晶的,江汨罗顿时心软下来,伸手捏住它脖子后面的一坨肉,将它提进怀里。

“等妈妈看完这里再让你看电视,下次不许这么霸道了,电视只有一个,不能总是你看,两个哥哥还喜欢动画片呢。”

“喵——嗯——”

“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每个人都看一会儿。”

十五讨好的钻进她怀里,半晌露出半个头来,盯着不远处还在吃饭的沈延卿瞧。

见它看着自己,沈延卿夹泡菜的手顿了顿,朝它笑笑,看它又把另半个脑袋也伸出来。

吃完饭,沈延卿终于抱到了十五,没一会儿,初一也跳到他身上,两只猫一左一右的坐在他大腿上,江汨罗看一眼笑道:“真真像个人生赢家,左拥右抱。”

沈延卿笑着摸摸它们的背不说话,只垂着眼,笑得有些心事重重。

江汨罗没有打扰他,继续看纪录片,半晌,听见他忽然开口问道:“阿罗,你说……要是你是我,会想回到临床吗?”

“……嗯?”江汨罗一怔,有些错愕的扭头看向他,“……什么我是你?”

她问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顿时又回过神来了,“哦,你说的是这个啊……”

“如果我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我想我回临床的吧。”她一面说一面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捏了捏。

沈延卿问为什么,她轻笑一声,“因为一来我只会这个,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如果不让我当宠物医生了我都不知道能去干嘛。”

“其次呢,你能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说明有人劝你重返临床,或者你自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延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又笑,声音陡然变得柔软起来,“沈先生,你爱这个职业吗?爱那个被称为医生的你吗?”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过那些每天都会见到的病人?会不会担心他们以后找不到能托付的人,哪怕只是自大的想过,要是没有你,他们该怎么办?”

“你学了那么多的本事,难道就甘心像现在这样?一身才华无处施,待到年老空余恨。”

沈延卿这时抬头,对上她的眼,定定的,仿佛要穿过她看到别的什么。

她问的这些问题,他全部有答案。

爱,并且为自己的一身白衣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不是自大,是真的为自己的病人感到心痛,在他受伤后,之前安排好的一百多台手术全部取消,他的病人们,有些远道而来,找到希望,又重新陷入求助无门的境地。

至今他都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他不甘心,总觉得有朝一日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阵地,却又怕再次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他变得不敢去信任自己的病人。

江汨罗歪歪头,“其实你问我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是没有参考价值的,因为我们处境不同,如果我不当宠物医生,就只能回青县帮我姑姑守铺子然后嫁人生孩子了。”

“你要不要回临床,别问我,问问你的心,please fllow your heart。”

她的英文发音是英式的,很标准的牛津腔,有些淡淡的优雅,让沈延卿想起高傲的猫。

她看似没有给他答案,但又处处都是答案,沈延卿想到这点,又免不了失笑。

这个人啊……

医院的工作在工程师们加班加点的忙碌下渐入尾声,剩余一些比如开检查时具体某个项目是从大项目里勾选还是单独勾选小项目之类的小问题留待接下来继续修复bug,基本已经不影响使用。

至于对系统的使用熟练度,就只能交给时间了,沈延卿相信,高强度工作下的同事们肯定可以很快就熟能生巧。

这天下班还是晚,沈延卿在电梯里和沈长河不期而遇,被他叫住,然后又递过来一盒燕窝。

“上次的吃完没有,你妈很担心,又叫我买,我就说不用么。”他嫌弃的看一眼儿子。

沈延卿不接,笑眯眯道:“那你拿回去给我妈吃呗。”

沈长河沉默一下,把燕窝盒子往他怀里一放,“我看你是想你老子被削死。”

沈延卿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沈长河看他一眼,忽然又道:“系统基本已经好了,接下来……回门诊的事,你想好没有?”

说完他有些担心的瞟了一眼他。

“等一审结束再去罢。”沈延卿没叫他失望,应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猛地舒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放下了,觉得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变轻。

沈长河闻言愣了愣,随即一喜,“……好,我提前让人给你准备诊室。”

“叮——”

电梯门开了,沈延卿看一眼他深绿色的军装,还是那样板正的身影,可他的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最近军区有军事演习,军区医院需要配合演习,他最近几天都在开会。

他想到这里,忽然说了句:“爸,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