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倒是找明白了,但这里面的问题可多了去:先不说徐老爷一个凡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敛息阵法的,要是法阵真能这么随便修修路就能修出来,巽宗弟子得要生生气死。

而且这阵法竟然还颇为高明,燕处御剑在镇子上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阵眼所在。

对此,燕处稍稍游移了目光,我已传讯给元驹了,但

楚路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讯是传了,但对方来没来就不一定了。

周元驹,巽宗掌门,能在阵法为先的巽宗当掌门,其阵法造诣自不必说、实属是当世顶尖。巽宗和天上山的关系一向不错,天上山的掌门还是有面子能让巽宗的第一人离宗跑这一趟。

前提是这人不是燕处。

楚路对自家师弟的人缘从来不抱无谓的幻想。

他甚至一度觉得燕处能安安稳稳活这么大,而没被人打死,世界意识的庇护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然而事实证明,楚路还是过于低估自家师弟讨人嫌的本领了。

燕处:他不一定收得到。

楚路:??

这个世界的修行之人少有闭关的习惯,若说周元驹研究阵法入了迷,没有注意到传音也有可能,但是听燕处的语气

他是神识标记被列入拒绝往来了吧?

也就是俗称的、被拉黑。

楚路:

周元驹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当年江路和对方是至交好友,也并不影响江路化蛟之后他果断出手。能把周元驹逼到这种程度,不顾公事、以天上山掌门的身份被列入黑名单,燕处也实在是厉害了。

楚路犹豫要不要自己传讯过去试试。但他从锁妖塔出来之后,便追着妖在外,手边没有传音玉,而且按照道理,他这会儿应该被锁在锁妖塔里周元驹突然收到这么一个旧人传讯,会怎么想还真不一定。

看出了楚路的想法,燕处倒是提出了点别的意见:我在徐家发现的那咒有点意思,咱们先去那里看看说不定就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呢?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元驹那边倒是无妨,他最近也该来找我了。

楚路:

这个也该来找我了,让人听着就心里一跳

楚路并不太想知道燕处到底对周元驹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么笃定对方会找上门来或许是打上门来也说不定。

不过,燕处提的先去找那咒的痕迹倒是可以试试。

修行之人沟通天地,预感并不是普通的预感,这一点放在受天命钟爱的燕处身上尤为明显,比如少年时他在天上山,就靠着这样功夫精准的避过了一次又一次被套麻袋的危机现在他觉得事情和徐家的咒有所关联、去看看也无妨。

*

两人这次是正正经经的从门走出去的。

虽然燕处心里腹诽明明翻窗更快一点,但是他这会儿人还心虚着,自然是怎么守规矩怎么来。

几乎是这边开门的一瞬,旁边房间的门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这声音并不大,但是楚路和燕处的修为在此,不可能察觉不到。

燕处好奇地瞥了眼那条打开的门缝,楚路则是神色丝毫不动,继续迈步往前。于是,燕处自然而然的落后了一步。

趴在燕处肩膀上黑狐支楞起身来。

这只黑狐从燕处翻窗进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假装围脖,毫无违和感地和那一身黑衣融合到一起,这会儿冷不丁地撑起个脑袋来,把燕处都吓了一跳。

并不理会燕处偷瞄着前面师兄的身影给它打手势的动作,黑狐眯着眼朝门缝里看了一眼,嘴巴咧了咧,露出两边的尖牙。

短暂的停滞后,那道缝隙啪地阖上,里面传来一声不算小的动静。

燕处吓得心跳都快停摆了,在前方的楚路回头前一巴掌把狐狸脑袋按下去,对转头看过来的师兄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来。

楚路:

到也不必。

楚路:跟上。

燕处连忙点头答应,快走了几步追到了楚路身后。

同时传音黑狐,[你刚才怎么了?!别仗着这里有敛息阵就胡来啊!差点被师兄看见!]

[你要是真伤了人,我也救不了你。]

而且刚刚那个是刻意恐吓吧?是吧?

黑狐冷笑,[那是只妖。]

虽然敛息阵确实能隐藏妖气,但是妖类之间、总是有所感应的。

狐狸声音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竟然和妖比邻而居,呵。]

竟然是只妖吗?燕处稍沉默了一瞬。

他想了想,抬手摸了摸狐狸头顶的毛,安慰:[别吃醋了。你想想它只能住在旁边,我可是带着你登堂入室了。]

黑狐:?!

它愤怒龇牙,[你、说、什、么?!]

燕处语气带着做作的包容,[我知道,你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但是老这么生气不好容易掉毛]

黑狐:!!!

#气到说不出话来.jpg#

一人一狐短暂的传音沟通以燕处胳膊上的五道交叉爪印、再加上食指上的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告终。

不过都只是泛红的凸起,连皮儿都没有蹭破。

显然某人对自己这番话会遭受什么后果早有预料,甚至连强化肉体防御术法都提前准备好了。

刚才门口这动静对修者来说不小,但是对没有修为的凡人却只是一点响动而已。云晦明一行还在外寻狸妖的踪迹尚未回来,这客栈里的凡人自然无从察觉。

而楼下守夜的小二打盹打得有点懵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下楼的两人,眼还没睁全呢,就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还念念有词,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但也能听出都是些求神拜佛的字句。

楚路:

燕处:?

都走出客栈了,燕处出才明白过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忍住往前赶了一步,撞了撞楚路的肩膀,语带调侃:下回再遇见什么破庙破观的,师兄你往神像台子上一站,我在下面收香火钱收回来的钱咱们兄弟俩五五分账。

楚路:

胡闹!

第165章 妖17

楚路冷漠地拒绝了师弟不靠谱的提议。

但显然, 仅仅两个字都喝止不足以打消燕处的热情,他越发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甚至还勉为其难地将分账改成了四六。很显然, 他这几年掌门也不是白干的,说起计划来有模有样的, 一听就没少拿官话套路别人。

楚路没理他。

这是个越搭理越来劲的人, 一开始表明态度就行了, 等他闹够了觉得没趣了,自然会停下话题。

只不过对方这次兴致勃勃的有点儿久,一直到两人循着那咒留下的残秽踪迹找到了目的地,未免惊动目标, 他才勉勉强强住了嘴。

持续时间太长,以至于就算燕处闭了嘴,楚路耳边仍就有嗡嗡响的错觉。

楚路:失策了。

该从一开始就直接用禁言咒的。

*

寻着那咒找到的地方有些偏,若说徐家的亭台楼阁是这津宁镇上最富庶最贵气的地方, 那这片蓬布枯枝撑起来的棚屋便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存在。

不过,他们来之前也有所预料。

施咒总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 想要一个人死,那自然也要拿另一条命来填。

以命换命的法子,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谁会豁出去呢?

两人一狐最后停在一间尤为破烂的矮棚旁, 这地方自是没有门的, 一块破布挂在上面撑着的横木上,聊胜于无的遮挡了一下夜间肆虐的寒气。

那咒的另一端便是在这里了。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燕处上前了一步, 轻敲了敲旁边撑起这屋子的木头柱子, 指节敲在木头上的声响不大, 但是只是手指碰触这轻微的力道却带着整间棚屋都摇晃起来。

后者确实是燕处没想到的,他忙掐了个决、把这个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塌的破棚子稳固起来。

不过刚才那点动静,已经足够惊动里面的人了。

掀帘出来的是一位妇人,五官周正、看上去底子不错,只不过这会儿人瘦得都有些脱形了,那双眼睛勾搂在眼窝里、眼神是没有一丝神采的木然、整个人都带着股沉沉的死气。

更为可怕的是,她的右半张脸上是狰狞纵横的疤痕,这会儿虽然已然愈合,但仍旧能看出当时是怎样的可怖大半夜的出来这么一个人,要是换个人来,这会儿恐怕已经大喊着鬼啊!落荒而逃了。

但眼前这两人连真的厉鬼都见过好几回,自然不会被这阵仗吓着,只不过这次,连惯常口没遮拦的燕处都沉默了。

看那妇人脸上的疤痕方向,那分明是自己动的手能逼得一个女子自毁容貌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在某些方面上,徐家少爷跟他那死去的爹真是一脉相承。

薄云被风吹散,其后月光洒下,照亮了这棚屋前小小的一角。

看清两人装扮后,那妇人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木然的眼神突然显出些光亮。

女子侧身福了一礼,纵然这会儿衣衫褴褛、却也能看出曾经的教养,妾身见过无常二爷还请二爷宽宥,容妾再回去看当家的一眼。

楚路:

燕处:

在经历了出门被人当神仙后,这会儿又被当成了鬼差。

真是短短一晚上功夫,天庭地府走了个遍。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燕处也没什么打趣的心思了,他拦了拦欲要开口解释的楚路,示意师兄进去再说。

毕竟这会儿还在外面、人多眼杂,倘若被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两人随着那妇人进了这棚子。

棚子低矮,进来的两人都得稍稍低着头才不至于顶着顶棚,而里面的空间亦是逼仄,加了两个成年男人往里一杵,好似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不过那妇人这会儿却无心在意这些,她脚步踉跄地走到棚屋一角稻草铺的床榻旁,拉住了上面正昏迷的男人的手,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归于无声的哽咽,似乎是撕心裂肺哭得太多、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声。

那无声的沉痛让跟进来的两个人都一时沉默下去。

女子哭过之后,转身看了来,敢问无常二爷我当家的寿数还剩多少?若、若是我夫妇二人可否同行一段?

她虽是强自压抑着,但是语气还带断续的哽咽。

楚 燕:

这还真的不好说。

这女子神情恍惚,却也不需二人答话,又接着自顾自道:是了、是了,不能够当家的他是好人可不能跟我这个毒妇一起走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又倏地狰狞起来,声音癫狂尖锐,那个姓徐的老贼哈哈哈死了、死了我要拉着他一块死!哈哈一块上路

真是说疯就疯

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不、人也或许早都疯了,只是刚才是难得的正常模样。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连黑白无常的身份都没能解释的楚燕二人:

好在套话这种东西,燕处还是有点心得的。

折腾了大半夜的功夫,在燕处的刻意引导下,总算从这女子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提炼出了点儿有效信息。

津宁镇后山的神祠。

这女子是从那儿得知施咒方法的。

燕处过来找楚路之前,也在外探了不少消息,却没听说过后山有个神祠,想必是废弃已久。荒郊野岭的去找个废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祠,要是没有去过的人引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但是在场唯一去过的人

燕处看了眼那神色癫狂的女子,无声的叹了口气。

能问出点线索来已经是万幸了,还要对方帮忙指路那根本不可能。

熹微的晨光透过布帘的缝隙照亮了稻草铺成的床铺上正相拥的夫妇二人。

被这光亮刺激,妇人眼皮动了动,率先醒来。

她茫茫然地睁着眼,看着上方破旧的棚顶。

做梦?

明明她昨夜已经见过了二位无常大老爷,竟还是寿数未到、不得入地府吗?可这污七.八糟的人间,又与炼狱有何分别?

她怔怔然地盯着那道横梁,目露惨然。

还不如

只是还不待她将那思绪付诸行动,身旁相拥的人却有了动静。

妇人猝然回头看过去,她看见了那双本以为再也不会睁开的眼。

她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动作惊醒了这一场幻梦。

而刚刚睁开眼的男人还有些迷蒙,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正无声泪流的妻子,他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拭。

男人张了张嘴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太久没出声的嗓子却只发出了一道嘶哑的涩声:三娘?

被称作三娘的妇人因为这声音一颤,终于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泪珠子停滞了片刻、仍旧滚滚而下,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她呜咽着:你可算、可算醒了

但是在夫君的手伸来的时候,妇人却猛地意识到什么,她仓皇地侧过头,抬手想要捂住那形容可怖的半边脸,但手下的触感却是一片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