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也信守承诺, 登基之后许给贡叔颖国师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山羊胡气势汹汹来, 听了两句话之后开始眼神闪烁。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都心不在焉,勉强应付了两句之后,就快快地就走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楚路的待遇又提了一波。

楚路估摸着,这位山羊胡去找弟弟找得挺顺利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账房先生听没听说这故事的后续。

那位贡叔颖国师当还没两年,就得了急病暴毙了。

兴许是不太清楚的。

*

总之,楚路可一点也没有被差别对待的愧疚感。

他可是是堂堂正正凭借着劳动(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挣的待遇,凭什么让出去?

至于那天半夜摁住他、想要干点什么别的事儿的长脸男人?

楚路觉得自己是真没干什么,他就是凭借着这几日听见看见的信息、稍微猜测了一下男人家里的情况。

毕竟对方衣裳虽料子还行、但款式和旁的人比起来明显折旧,身上的配饰早就被扯到零零碎碎、但这男人仍旧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藏了个足分量的金饰虽然也确实很可能是那金饰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楚路看着却更像是这个分量更足。

对金银这么执着

他估摸了一下,猜测对方可能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现在家里的境况可能不怎么好。

他就是把自己的推测跟看守说了说。

又猜了下男人的家信的内容和他家里人的反应。

毕竟猜一猜又不犯法,猜错好像也没甚影响。

只可惜看情况,似乎被他猜中了?

至于那些山匪觉得被耍了、恼羞成怒,采取了一点稍微激烈些的手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一句破船还有三斤钉,免得那群山匪真的怒气上头,直接把人杀了。

可惜他这点好意,就跟墙角堆着的稻草一样没人意识到。

外面一连三天的凄惨嚎叫之后,楚路在这间屋里的待遇就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其余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

楚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手下不停,又继续完成自己的画。

可山寨里大概难有消停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吵闹得很。

在屋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得瑟缩着,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到另一边那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楚路:

讲点道理好不好?

怎么一发生什么都看他,同为阶下囚,他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不多一会儿,那嘈杂生变成了厮杀呼喊,外面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

楚路眉头一挑,决定还是收回前言。

这事的确跟他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寨子里的那位英宗早有想法了。

他只不过稍微添上一把火、言语上诱导几句,竟然就直接进展到最终结局了。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啊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左膀右臂、结义兄弟,是不是早就琢磨着背地里干掉你,然后自己上位。

楚路稍微加快了一下手下画作的进展。

只是到底不等他画完,房门就被咣当一声踹开。

来人显然暴躁极了,连外面的门栓都没来得及拿开,长木条随着他踹的动作折断,两块碎屑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楚路被其中一块儿砸了下胳膊,他暗嘶了一声,觉得一定青了。

不过另一边同样被砸的一个中年人,可没楚路那么好的心态了。

看那哆哆嗦嗦、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门口,踹门那个一脸凶相、身高足有八尺的男人跨着步走进来,目标明确、直奔楚路。

他一把就揪住楚路的衣服,把人生生揪得离了地,楚路还没出声,反倒另一边,传来一声短促惊恐的哭音。

楚路意外地扫过去一眼,他都以为自己被默认和那边划成了两个阵营,没想到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余光瞥见发出哭音的男人身下可疑的湿渍,楚路沉默收回视线。

或许只是单纯的胆子小。

楚路走神间,来人已经把他死死摁到墙上,双目迸着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你妖言惑众!大哥和二哥怎会怎会?!

我今日就要用你祭我的兄长!!

楚路:哦豁。

那边进展够快啊。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看来这个三弟对他两个哥哥还是真有点情义的。

他本来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老大和老二打出脑浆子来,然后老三振臂一呼、收拢残部。却不想这个小弟竟然直接找上门来,想要先解决他这个霍乱源头。

多好的上位机会啊,这傻大个儿就这么给放过了。

他心里正暗叹着这些,却瞥见对方垂着另一只手已经搭到刀鞘上,意识到再不开口一会儿就困难了,楚路也没再继续沉默下去。

虽是如此,他出口的声调还是不急不缓,让人一点都听不出来,主人正遭受着生命威胁。

是刘先生叫你过来的吧。

少年淡淡地反问了这一句,语气却没有疑惑,好像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是事实。

这位刘先生便是那位想要当贡师的山羊胡账房了。

老三本来要抬的手一滞,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楚路身上,但转念又想到刘先生所说的这小子花言巧语、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套、到时不必与他多说,直接杀了了事。

老三这么想着,原本迟疑的心情重又坚定下去。

一刀抹了脖子实在便宜这小子了,男人想着抬起沾了血的掌,扼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地求饶或者狼狈反抗,这年轻人无所谓地牵了牵嘴角。

明明快要死的是对方,老三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嘲讽可怜,好像他才是那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他下意识地松了劲儿,沉声质问:你笑什么?!

那人没说话,也没逃出一命的欣喜庆幸,唇角仍旧牵着那抹嘲讽的笑,只是眼皮半垂下去,像是懒得再看他,又像是看什么别的东西。

老三不由顺着他视线看去。

是一张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掀翻在地的画

猛虎下山,威风凛凛。

要跟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山匪讲鉴赏字画,那简直是笑话。那些沾了墨的纸,在他们眼里连根草都不值。

可这会儿一眼看见这画儿,老三也不由心底惊叹一声这大虫真是气派,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他很快就发现了画中异常,粗长的浓眉拧起,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

楚路画的可不是什么猛虎下山,而是一则寓言故事狐假虎威。

哄三岁小孩用的睡前故事,这会儿用来哄哄这位年近三十的三当家,好似也一样通用。

只可惜这位老三来的比楚路预料得早些,他这画还没画完。

又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推搡,整张画被带到了地上,蹭了满纸的土泥不说,还带了些溅出去的斑驳墨迹,于是那只本该威风凛凛的猛虎,这会儿竟显得有几分可怜了。

楚路抵着墙壁手指习惯性地敲了几下,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三当家不妨回去看看,刘先生此刻在作甚。

老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也不顾还靠在墙角的楚路,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可真是个急性子。

楚路没什么意义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尖锐的刺痛从神经末梢传来,显然刚才那下子磕得不轻。

虽然确实有点不适,但他还是拒绝了系统要不要屏蔽痛觉的提议。

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楚路都不会同意这个选项,因为容易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对于任务内容就是招人恨的反派而言。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楚路循着动静略微抬了下头,就看见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和他(外表)年纪相仿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那幅画跟前。

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方干净的巾帕,一根一根、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才极小心地把画捻起,待画完全展开后,却僵在原地。

少年看着上面已经根本无法处理的污痕,露出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绝望表情。

楚路猜这大概个热爱艺术的年轻人。

他正这么想着,少年突然转过头来。

视线和楚路对上,对方很是迟疑了一下,但是到底被心底强烈的欲望驱使,克服了那细微的恐惧。

他小心捻着那幅画,向楚路方向磨蹭过来。

这位兄台

您老、啊、不是,您能把这幅画作重画一遍吗?

楚路刚想摇头,却听少年以一种强忍激动的语气,压低声音道:兄台若是能重新画完,我能把这画卖出十两黄金的高价

少年平复了激动的呼吸,但眼睛几乎要黏在楚路身上,还晶晶然地发着亮。

就好像在看什么金矿。

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第34章 权佞04

楚路的久久沉默, 让少年以为他对这个分成还不满意。

柴诸只沉吟了半个呼吸不到,就立刻改口,四六、四六, 你六我四。

见楚路依旧沉默,他这次咬了咬牙, 终于露出点肉痛的表情, 三七也行,但是你得保证,你以后卖的画,必须挂在我柴家名下。

柴这个姓氏让楚路多看了他一眼,没从相貌上找出什么痕迹,却对上一双巴巴看来的狗狗眼。

楚路:

他终于没再沉默, 开口拒绝道:我很少作画。

柴诸眼睛一亮, 脱口而出,那不是更好?

物以稀为贵, 少好啊、越少越容易卖出高价。

楚路淡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来,柴诸总算从情绪上头的境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这话是拒绝。

虽然说得委婉, 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余地。

柴诸很是消沉了会儿。

过了一阵儿,又小心翼翼把那张画捧到楚路跟前,那起码把手里这张重新画了。

楚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于是柴诸懂了。

还是拒绝。

柴诸沮丧地在旁边蹲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嘶喊声,倒也没跟之前那样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反倒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楚路看了他一眼, 没多说什么。

要真是他想的那个柴, 对方这表现才正常。

*

外面兵刃交接声越来越明显,被关在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带着恐惧窃窃私语起来。

楚路却仍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刚才滑落的墙角。

柴诸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从这人一进来就好奇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没一开始就上前搭话。

他本来想着这一屋里面就他们两个年纪相当,早晚都能混熟,却没想对方压根儿就不走寻常路。

被教训的长脸男人那事儿之后,屋里的人就更躲着他了。

这泾渭分明的,柴诸就更不好过去了。

但是实际上,对于楚路的做法,柴诸只恨不得拍着巴掌叫句好。

牛头马面在惠州一带恶名昭彰,说是做生意的,其实也跟土匪差不多,称得上一句鬼见愁了。这会儿马面自个儿落到山匪手里,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柴诸偷偷瞄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毫无动静。

他没忍住,又期期艾艾地凑到楚路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现在寨里这乱子真是你干的?

楚路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脸庞还带点圆润,明明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偏偏目光明亮。好像这会儿不是被土匪抓起来,而是在哪儿和同伴滚了一身泥,最大的忧虑也就是到家之后被长辈教训一顿。

不得不说,在一群战战兢兢的中年人衬托下,少年这模样还挺讨喜的。

楚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可没出去过。

柴诸听后却忍不住往下撇嘴,他都这么真诚了,这人说话还这么给人下套。

没出去过也不意味没干。

这叫什么?

挑拨离间?暗中作梗?

哦哦、不对,他们才是一边的。

该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柴诸越看越觉得旁边这人不是一般人。

他到底是被自己姨母带在身边走南闯北过的,虽然还远没到能独挑大梁的时候,但于识人之道上也有一套自己的本领。

他打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富商家的孩子。

应该是官宦人家出身,还不是普通的官宦。

他琢磨了几个姓氏:姓王姓萧还是姓谢?反正就脱不开这几家。

要不是年纪对不上,他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人是那位名动一时的萧家子萧奉珪了。

其实这些山匪对挑人质也很有一手,平民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不值当浪费粮食养着,就连去打劫他们都嫌浪费人手,而官宦人家他们也不敢正面对上,怕一个不慎引得朝廷来围剿。

于是倒霉的只能是来往诸州家中略有些薄财的走商。

幸而这些山匪也有道义在,只要缴足了赎身费、过路费,将他们的标识露出来,下次便能顺顺当当地通过,绝无阻拦。

柴家作为大衍有名的巨贾,行走九州四海、自然早就打通了黑道白道的关系。

只是柴诸这次去京城,却不是顶着柴家的名头,也没有押运什么货物,就带了一个老仆,轻车简从,本不想引人注意,但没想到就这也能被劫。

柴家自然不差这点赎金的,但柴诸可不敢赌,对方把柴家的继承人握到手里,是选坚持道义,还是拼着名声不要了、敲一竹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