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嘴两侧的山壁上,出现无数双眼睛。

你见过耗子大军吗?

成千上万只乌灰的耗子,尖叫着,洪水般涌来,密密麻麻,满地的。

纵然如刘老七这般见惯了腥风血雨,鬼见了都要让三分的主,也被眼前这阵势吓住了。个顶个砂锅大小的耗子,在山谷中肆意奔窜,甚至不怕人,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爬到他的背上脸上,甩掉一只又来一只,子弹已经用光了,他发了疯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可是没有用,这群耗子成了精似的,根本不怕他。

鼠群里有一只白色的格外惹眼,刘老七认出,它就是最开始冲着自己耀武扬威的耗子,擒贼先擒王,刘老七拼死甩开身上的几只耗子冲着阿枝,阿枝哪里会怕他,突然坏心眼作祟猛地显了人形冲他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刘老七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惊叫一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上,耗子大军立刻将他掩埋了,遮天蔽日的耗子从他头上脸上奔跑着窜过,甚至还非常不讲道义的在他身上留下各种口味的耗子屎,前所未有的狼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紧接着几声枪响,成千上万的耗子普通听到军号,顷刻间四散而去,只留得满地狼藉。

本以为要有一场大战,未料想手到擒来。

直到刘老七被押上车,胡燕归还是愣的,不只是他,所有目睹了那一幕的人都在不厌其烦地跟没有在现场的人描述着他们的所见所闻,有的颇有些说书天赋,比手画脚,添油加醋,赢得阵阵掌声,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场得天所助的胜仗,至于之前所受的严寒之苦与这传奇的经历相比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一路上最镇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霍青霖,一个是刘老七,阿枝不算人,所以不在其列。霍青霖总是有点担心,在他看来阿枝这次的所为有些过于高调了。不过,好在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功补过了,而且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功,似乎是老天爷也认为霍青霖命不该绝,但对于这一点,程鹏飞的看法则是,霍青霖只是走了狗屎运,当然眼下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去关心他的看法。

刘老七也很镇定,作为一个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人,他已经足够镇定了,不是他心态好,实在是与他将要面对的相比,再传奇的经历也显得不值一提。被一群耗子围攻有什么,眼下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后他将面对的断头台。

汽车驶入济南城,穿过前街驶入平昌路,平昌路的尽头有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所在平昌大牢。前清时候所有犯了不赦之罪的死刑犯都被关押在那里,到了那里就算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而今的平昌大牢威风不减当年,不仅如此,英明神武的省警察厅王厅长刚上任便聘请国际著名的设计师重新修整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大牢,使它更加牢不可破。

刘老七,做为一名闻名整个齐鲁大地的匪首,毫无疑问是有资格被关在这里的,作为一个匪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对着灰色的墙叹口气,自以为能被关在这里,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悲哀。

他在昌平大牢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浑浑噩噩度过了七八日,七八日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准确说是他睡了七八觉,而他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七八日,而狱卒很显然没有做到一天三顿饭。

刘老七饥肠辘辘地爬起来,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从睡梦中饿醒,起初他饿得受不了就睡觉,因为他坚信睡一觉省顿饭,而后则是睡觉也无法忍受的饥饿,这时他才确信,昌平大牢不仅是他的荣耀,他的悲哀,还是他的噩梦。

正当他打算再一次陷入噩梦的时候,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刘老七心头大喜,难道狱卒良心发现给他送饭来了?果然,铁门下的洞口中出现了一碗白米饭和一双筷子,刘老七恶狗似的扑上去,刚想吃,只见门洞中又递进来一只烧鸡,刘老七的眼睛都绿了,可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烧鸡有问题,因为狱卒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平淡又木讷:“吃吧。”

“巧妞?是你?”刘老七趴在地上透过门洞往外看,那呆板的永远显得少一点味道的脸,不是巧妞又是谁,“你,你咋进来的?他们没抓你?”

巧妞只是说:“俺,好人。”

“对对,你是好人,好。”刘老七平生头一次因为看到别人好好的而激动地红了眼眶,“那你是咋进来的?”

“送饭。”

刘老七点点头,这下他放心了,抓起烧鸡大快朵颐,吃完了鸡又端起白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这才想起来问巧妞:“你在外头还好哇?”

巧妞说:“好,你,饱了没?”

刘老七说:“饱了。”

“真,真饱了?”

“饱了。”他说。

“碗,给俺。”巧妞说。

刘老七边收拾碗边说:“给你,原先还说让你享清福,我刘老七算是欠了你了,你可别怪我。”

巧妞接过碗,点点头说:“不怪。”依旧一脸木讷,“手。”她说。

刘老七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把手伸出去,巧妞握住他的手,他这是头一回摸巧妞的手,觉得她的手很凉而且竟然很滑。

巧妞握着他的手说:“你吃饱了,我就放心了,吃饱了才好上路,才能投个好胎。”

“是,是,你这傻娘们儿是真他娘的不会说话。”刘老七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透过低矮狭小的门洞看向巧妞,只是一眼,他就僵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不对劲。昌平大牢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允许送饭,还有刚才,巧妞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还有她光滑的手,一个做粗活的女人,怎么能有这么光滑的手,可是来不及了,刘老七大惊失色,“你是谁?”

她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刘老七陌生又熟悉的光,那是巧妞眼睛里从未有过的刘老七最熟悉的杀人的目光,她戏谑地说道:“我是巧妞啊,傻老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