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正常的一日,赵言照常收到了孙夫子的回信。

他看完之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有惊讶有有种理所当然的情绪。

“石头,怎么了?”吴瀚好奇地走过来。

赵言将信件递给他,“孙夫子想收我为学生?”

“什么?”惊讶的是方仲礼,其余几人皆凑过来看,信件的前半部分是正常的解题笔记,后面则用了小半篇幅表达想收赵言作他的学生。

惊讶之中,他们反而很快平复了情绪,“我们以为孙夫子早就要收你做他的学生了,”

“嗯,”赵言应了一声。

“不过,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拜师之前是要行拜师礼的,讲究遵循圣人之礼,这是一件很重要要求有形式感的事。

“夫子在京城,应该以后补上去也是可以的吧?”柳书宇不确定地问。

赵言也有些不确定,然而更重要的是先回信。

“石头,你要答应吗?”方仲礼问他。其余人皆好奇地看向他。

赵言拿出纸张,点头,“孙夫子教了我许多,已经是我的老师了。”

他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吴瀚他们都为他高兴,“那石头往后是有夫子护着的人了。”

赵言笑,他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仔细下笔,一方面表达自己能被他收为学生的荣幸,另一方面则是表达自己勤学苦学的决心,言语中不乏对孙夫子的尊敬。

想说的话在心中酝酿了一圈又一圈,赵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才迫不及待折起准备将信件寄出。

拜了师之后,很明显的一个变化便是:孙夫子的倾囊相授。

赵言每回都能收到厚厚的一叠信,信中内容不少,其中布置给他的任务甚至比府学夫子所布置的还要多。

赵言又幸福又痛苦地学着,但幸好,还有瀚哥儿他们一起陪着他痛苦。

他将重要的内容收集于笔记上,给瀚哥儿他们温习抄写。

而瀚哥儿他们的回报方式也十分粗暴,具体体现在平时,他有时想喝杯茶,茶杯已经到他手边了。

五人朝暮相处。随之时间的流逝,是知识的积累,是他们感情的愈加深厚。

春去冬来,赵言个子往上拔,只与大他三岁的方仲礼相差了一个拳头距离。

若说他小时候与阿姐长得有七分像,他如今又多了些后来形成的书生气质,谦和如玉。

然而在几个师兄眼中,‘赵夫子’的气势依然十足。

在紧张期待之中,乡试年八月六日,卷子印刷完毕。由皇帝钦派考官。其考试分三场,分别八月初九场、十二场、十五场。

这也就意味着,今年的中秋,他们是在考场中度过的。

考场由省城专设贡院,是一个封闭式的大院子,整个省份的考生一同参加,检查进场由早排到晚。

赵言被安排在了下午进场,中间歇息一会还能来得及。

由官差引入考场之后,赵言不落痕迹扫了眼四周,中间是一眼望不到尾的大道,左右两边横列号舍,无门无窗。其按照《千字文》排列,最靠近龙门的写着天字一号房。

赵言跟上官差的脚步,进到自己的号房,利索地擦拭一通之后,裹上衣服躺下休息。

秋日的夜晚温度适宜,赵言舒舒服服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醒来如厕,就着水吃下发下来的馒头,官差发下来的馒头也不知是谁做的,完全没有软糯感,他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又听到了旁边因噎着而拍胸脯的声音。

前面的程序一如院试,只是更严格了一些,考前巡逻官差变多。

第一场考墨义,即笔答经义,以经中正文大义为问题,每经问义十道,五道全写疏,五道全写注,转换过来,大概有三十道至五十道题目,答纸有厚厚的一叠。

巡逻的官差撤下,答题时间一到,赵言提起笔,写下籍贯姓名和考号,他借此短暂的时间平复心情和理清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

第78章 78

赵言将题目大致审阅了一番,都不是一眼就能瞧出答案来的,其中弯弯绕绕的不少。估摸了一下难度之后,他才开始铺开答卷和素纸。

一张答卷约摸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写完。赵言握着笔,垂下眸子,下笔动作不急不缓。

时间一点点过去,今年的夏天格外地长,八月份还未彻底褪去夏日的燥热,尤其是接近中午阶段,赵言背部被汗水浸湿了一半。

卷子比院试的要难,这会儿身体和心理的烦躁是双重的,更考验的是人的耐心。但能坚持到这一步的,都是怀着考取功名的决心而来的。

右侧的答卷渐少,空白的纸张慢慢写满了字,赵言写得手腕也酸了,期间他偷摸松缓了一下,又继续答。

第一场考完,赵言总结了一下,天气热以及卷子难,前者是能克服的,而后者卷子难,靠的是平日里的积累和考场的上的领悟。

第二场在十二日场,考的是策问,它以对答形式考试的一种文体,内容以经义、政事为主。这场更是看这平日的积累,且这策问考得结果如何,更偏向于主观化,于批卷人的主观意志息息相关。

做策问题时间上比较赶,赵言先是看了前面几题就开始做了。然而中间有两道道题分别给了他一个惊喜与惊吓。

其中超纲的一道是:‘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题考察的是缺乏良马问题,不但要对马政有切实了解,还要懂得算数与几何与畜牧知识。

赵言的数学能力,加上上辈子的积累,做出这道题还是可以的,只是他有些担心瀚哥儿他们。

时间紧凑,赵言只能按着步骤答。这道题耗费的时间比前面三道加起来都要多一些。

而下一道便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专制独断是历朝历代都会出现的问题,这题要从切中利弊着手,还要写出自己的观点。

专制独断好不好?前有专制,后有独断,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他能透过其中看利弊,封建制度下的皇帝体制,专制是必然的,君主独断可能随之出现。

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赵言想起孙夫子说的,当朝上面的是个务实广纳贤才的,他下笔做题时便不那么犹豫了。

做完这题,赵言有一种恍惚感,这是他第一次在题中遇见皇帝二字,仿佛离那个实质的功名又更近一步,他又才真切感受到‘皇帝’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场考完,几乎很短的休息缓冲时间,赵言听到了有人在哭,感受着这气氛,即使他答题答好了,心中也是一揪,他希望瀚哥儿他们要熬住。

第三场在十五日场,考的是试赋与杂文,都是需要发挥人的创造力与想象力的题目,前者要赋,后者要拟文。

若是三场的难度排一个序,那么这场的难度是排在了第二。

从初九场直至于今日的最后一场,天气依然闷热,然而大部分人,心中更多的是荒凉感,再炙热的温度都让他们的心热乎不起来。

赵言在短板在于拟杂文,常常会因为一个字用得不妙停顿许久,辗转酝酿从而浪费不少时间。虽然他已经在尽量克服这个问题了,但他这回考完杂文只比敲锣提示停笔时间提前了半盏茶不到。

时间一晃而过,锣鼓一敲,这场乡试终于考完了。

收卷官离开后,没有唏嘘声,没有欢快声,一双双眸子疲惫而绝望……

赵言这几日的情绪和身体还算比较好,前者是因他自己会调节,也准备得足够充分,后者是受益于他的日常锻炼。

从贡院出来的那一刻,赵言难得感受到一种轻松感。

门口挤着人群,身后的考生‘了无生气’地走出来,尔后赵言便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赵言脚步一顿,因为他这会儿好像看见了熟悉了身影。

“姐夫??!你怎么来了??”他难得情绪外露。

张高咧嘴笑着边招呼,听着四周的哭声又似乎觉得不妥当,赶紧收敛了笑容。

赵言如今差不多有他一般身高了,走近之后,张高接过他的包裹,“你阿姐不放心你,我就过来了,考完啥也别想,姐夫先带你回去。”

张高也不多解释,怕他难过。

赵言眼睛一热,只怕是他被周围哭泣的人吓到了,他笑道,“姐夫,我考的还行,我们在这先等等瀚哥儿他们吧。”

张高一听,扶着他在人少的地方站住。

过了一会儿,赵言便见到三个红着眼眶的,还有一个惨白着脸色的,这样一对比,他确实是状况最好的。

吴瀚和方仲礼他们走过来,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先回去吧?”

“好,”赵言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行人一路上都十分地沉默,他们考试时身上出了汗又出尔后风干,一股子馊味,回去各自洗漱了一番。

赵言不放心他们,特意让他们的小厮请了大夫过来把了脉,又开了几贴药让调节身体。

中药里面有一味黄连,端出来的时候苦味四散,赵言陪着他们一齐喝。

他咕咚几口灌下,瀚哥儿他们见状皆捏起鼻子喝下。

吴瀚放下碗,眼睛有些红,“我这会儿的心比黄连还苦。”

方仲礼也是一脸苦笑,方捏起蜜饯又放下,“还是先让我苦着吧,希望最后的结果不要让我苦就成了。”

李松山和柳书宇与他们差不多。

赵言默默喝了口茶压下嘴中的苦味,只轻声安慰道,“成绩还未出来,一切都是变数,你们不要太灰心,你难大家都难。”

柳书宇苦得皱着脸,“可是这回太打击我们的自信心了。”

张高端着饭菜进来打破了这气氛,“你们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随后将饭菜摆出来。

因着心情不好,看见这些汤汤水,他们着实没什么胃口,直到饭菜香味四溢。

吴瀚站起来,“再难受也得先吃饱再说,”

张高帮忙摆好碗筷,“可不是嘞,先用饭再说。”

几个小子走过去坐下,自然有小厮服侍着,张高拿起筷子先帮小舅子夹菜,“石头,多吃一点。”

“嗯,”赵言点头,转而夹了他爱吃的放在他碗里。

吃饱喝足之后,张高先行回屋,留给几个小子冷静的时间。

赵言他们漱了口,只见他们情绪比方才好多了。

李松山脸上多了些血色,他上前来,“石头,你先给我讲讲那道很难的策问题。”

几双眼睛刷刷看过来,因为这道就是差些让他们绝望的题目,什么良马策问,那都是超越他们认知能力的题目。

方仲礼走近去,“我也来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