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白他一眼,“你要再不回来,她都会解一元二次方程和开根了。”还不是铁蛋偷偷教她的,他自个儿懒得检查作业,写完就扔,被妹妹捡到,看了几次就能帮他检查了。

每次检查出来,铁蛋都要把她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全世界就她最聪明,最能干。

小孩嘛,就喜欢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夸赞,有成就感就有动力,慢慢的她的计算能力越来越强。

宋致远心里不无得意,这种得意,比他造出能上天的飞机还值得他骄傲。“她感兴趣,就开发一下,反正她在实验室很乖,不会打扰我们。”

安然觉着,自己闺女的计算天赋,她不承认也不行,既如此,那就让她去吧,孩子不定性,谁也不知道她会喜欢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的事,安然成为整个家里最忙的人,天亮出门,天黑到家,中午那顿在单位食堂吃,晚饭是宋致远和两个蛋“做”的。

无论是炒得黑糊糊的“蛋炒饭”,还是能咸死人的“炒白菜”,又或者是忘记放盐放姜的“萝卜排骨汤”,她都是硬着头皮喝下去,这是对他们的鼓励,不鼓励怎么能把他们培养出来呢?

有事情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1975年过完,1976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过去的一年里,国内的大事件无非就是铁路系统整顿、电气化铁路通车,工业总产值不太理想,农业产量居然不增反减。至于国外,宋致远最关心的m国“水手10号”探测器第三次做紧贴水星表面飞行【1】,沙特国王费萨尔被患病侄子刺杀【2】,因为有收音机和报纸,安然一家子都能知道全世界正在发生的微妙的变化。

不过,随着元月里受人爱戴的总理逝世,整个社会的气氛更压抑了,本来打算要公开的战机真容又无限期推迟了。

因为推迟,这个三十人的核心团队不得不继续待在实验室,春节时多数人回家了,留守的五六个人就全来安然家过。而也就是萧若玲都来到家里了,安然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上次拜托她的事还没做呢。

萧若玲最近也是心事重重,因为她海城的父母对她大龄未婚表达了强烈不满,希望她能尽快结束阳城的工作回家一趟,用脚趾头也知道不就是相亲呗?

萧若玲看着房平西上上楼,也悄悄跟上去。她就不是普通女同志,人心智很强大,也不怕被拒绝,心想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他要还拒绝,那她也死心了。

房平西熟门熟路进了书房,结果宋致远不在,反而大白天的书房窗帘居然是拉着的,心觉奇怪,正想过去拉开,忽然身后的门“啪”一声关上了。

萧若玲深吸一口气,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房平西同志,你对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房平西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说实在的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毛遂自荐甚至自荐枕席的也不少,譬如市文工团那些小文艺兵,总是找着机会跟他搭讪。以前吧,他还觉着是自己男性魅力无限,可现在他有点搞不清,是他的样貌比较有吸引力?还是他大哥房平东比较有吸引力。

“我好像说得很清楚了。”他似笑非笑。

萧若玲咬了咬嘴唇,又往前走了两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你说说,为什么拒绝我?是我不够漂亮吗?”对自己的美貌,她还是很自信的。

“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是我觉着我们没有发展男女关系的可能。”

萧若玲这种一根筋的,还真有点听不懂,恼道:“到底喜不喜欢我,你给个准话。”

房平西笑得老狐狸似的,不熟悉的人只觉着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无情:“我最后说一次,我们不可能,我不喜欢你。”

萧若玲就是再直女,那也是个人,也是有自尊的,瞬间红了脸,“你什么意思,嫌我烦了吗?”

房平西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如果萧若玲此时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是表白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行。可她不死心啊,怎么说也是从小被人恭维着长大的,一连在宋致远和他这儿吃瘪,好不容易女追男,总以为隔层纱,结果连续两次都失败了,她心里就轴着一股劲。

“那你喜欢谁?”

房平西目光投向一墙的书,略显苍凉地说:“我要的女人,不一定要有惊世的容颜,但一定要有一颗有趣的灵魂,我参不透的灵魂。”

萧若玲不耐烦听他拽诗文,“你就直说吧,你喜欢谁?”她一定要看看那个女人是谁,败给安然也就罢了,安然确实是个又漂亮又优秀的女同志,她甘拜下风。

“李小艾,你知道吗?”房平西压根没把她当女人,反倒是跟自己一样的同性,所以说起来也不避讳。

可萧若玲却傻眼了,“李小艾?!”

这不就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人吗?在实验室里,她们是唯二的女同志,这一年的守望相助,让她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平心而论,论外貌的话,小艾真的挺普通的。

当然,萧若玲虽然傻眼,但也不至于嫉妒小艾,因为她觉着为了个瞎子不值得损失一个好朋友——是的,现在她心目中的瞎子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房平西。

“那祝你心想事成。”她留下一句话,甩了甩飒爽的短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平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也出去了。谁也没注意到,窗帘背后的大阳台上,两个孩子抱着布熊猫,大眼对小眼,嘴巴抿得紧紧的。

安然和海燕一直在厨房忙,也没注意外头的事,等菜上桌的时候才发现萧若玲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是有事先走了。安然居然觉着松口气,她要真缠着自己牵线的话,挺为难的。

因为房平西一看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而萧若玲再直女,那也不可否认是非常优秀的女同志,她值得更好的另一半。不问也好,省得自找没趣。

不过,今年找她做媒的人,可不仅萧若玲一人。

她和海燕洗刷碗筷的时候,年轻人们在客厅里玩得正起劲,有的撺掇着让某个人唱歌,有的让某人讲笑话,有的又要别人变个魔术,玩得不亦乐乎。

安然喜欢看着这群年轻人玩儿,这些可都是为国家奉献青春的,最可爱的人呀!

这不,站她跟前的杨宝生,也是最可爱的人之一,小伙子笑得怯怯的,皮肤细白,比一般石兰省女同志都要好,身形瘦长,可能是个子窜太快了,腰背有种青少年的轻微佝偻。

只见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嫂子能出来一下吗?”

海燕很识趣的说:“我看看悠悠去,你们聊。”

安然擦了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板凳让他坐,“小杨咋不玩了,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挠了挠后脑勺,是真的很紧张。

安然奇了个怪,“既然你叫我声嫂子,那就别跟我见外,有啥直说就是,只要能帮的我都义不容辞。”虽然同样的话去年她就说过,可这些年轻人却从未因个人私事找过她。

“我想请你帮我介绍对象。”小伙子闭着眼睛,一鼓作气,豁出去了。

安然一愣,这算啥为难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自己人生大事上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说了,他们把青春献给国家,国家给他们分配对象都是应该的,她总得试试能不能帮上忙啊。

“好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同志?”

对症下药好过大海捞针。不过,安然迅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前她身边的女性,年纪跟他合适的,还真不多。

“对了,小杨你今年多大来着?是哪儿人?家里有几口人?”当媒人,这都是最基本的必须了解的情况。

可谁知杨宝生却闭着眼睛说:“我喜欢李小艾同志,嫂子能帮我介绍她吗?”

这下,换安然傻眼了。

第69章 三更合一

在安然心目中, 李小艾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物理学工作者,也是非常坚强勇敢的女同志,但在大众眼中, 她相貌平平, 不修边幅, 还是个带娃的离婚女人,大众的眼光可不会透过本质看见她坚韧、有趣的灵魂。

而杨宝生, 年纪轻轻,未婚青年,对外还有一个不错的工作,长得又挺斯文秀气, 这样的男同志可以说是很受异性欢迎的。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谈婚论嫁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尤其男方家庭,会接受儿子找个这样的对象吗?

安然不敢赌, 她必须对小艾负责, 免得她受伤害。

如果再次受伤害, 对她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你们相处还不错?”安然试探着问。

“嗯, 嫂子拜托你了。”杨宝生答非所问,话未说完,人就跑了。

“等等, 你还没说你对她的情况是个啥看法呢, 表个态先。”

“没看法,她很好,我会好好对她的。”跑太快,鞋子又不是很合脚, 直接把鞋子甩出去,露出没有袜底的白色棉袜,他更窘迫了,脸红得不像话。

似乎是挺害羞,安然发笑,那就哪天探探小艾的口风,现在距离她离婚也才一年左右,估计也没啥再找一个的心思。杨宝生虽然没说他们家怎么样,但看平时穿着,估计原生家庭不太好,负担挺重的,不然他这么高的工资不买新衣服不可能大冬天连双好点的袜子也没有。

但莫欺少年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少年时期穷苦一点不是原罪,只要他是个可信赖的,上进的人,安然就佩服。再说了,项目组的那就是给国家做贡献的,在安然眼里那就是自带滤镜的,得上心。

送走客人,宋志远进厨房来帮忙擦地,别的不会,可擦地他是从小就会的,因为洁癖。

这不,人拿着件破衣服蹲在地上,细致的不错过一厘米的左右擦着,身子不断往后退着,楼上孩子的闹声也充耳不闻。

“你觉着杨宝生这人咋样?”

他顿了顿,“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比如性格、为人处世、工作态度,家庭条件。”

这可难住宋志远了,他只管工作,跟同事也是从来只谈公事,不问私生活,“工作态度和能力都不错,其他不详。”

又擦了几下,似乎是想起啥,补充道:“平时不怎么听见他说话,应该是性格内敛。”大家的话题虽然他几乎不参与,但难免还是能听进去几耳朵,其他人的声音或者发言他都有印象,但这个小伙子他是一次也没听见过。

安然了然,这应该是在实验室没啥存在感的同志。不过,说不定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小艾呢?

正想着,门口传来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小野,我走了啊,你快回家睡觉哦。”

“姐姐我送你,小野胆子超大哦!”她知道枣儿姐姐胆子小,不敢走黑路,可她却不怕。

安然赶紧出去,牵着两小只的手,将小枣儿送到大院里,又走到一楼楼梯口左转第一家,赵银花还在里头“咚咚咚”的切土豆。

“哎呀小安,怎么是你送她回来?吃饭没?”

“吃过了,你们咋现在才吃,枣儿爸爸下班晚了吗?”赵银花家真是说一目了然也不对,因为堆的东西太多了,四张上下架子床把屋子挤占得下脚处也没了,更何况她还在里头支着炉子砧板。

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普通工人的居住条件吧,三代十几个人挤着,一挤就是大半辈子,搞不好熬到八九十年代还熬来了下岗潮,不过,按银花家孩子的年纪算,到下岗潮来临的时候正是几个儿子要成家立业的时候……如果不改变,他们一家子的悲剧命运,是可以预见的。

明明是最艰苦奋斗,最吃苦耐劳,比谁都老实本分的一家子,安然坚决不能让他们滑向悲剧的深渊,“你们先忙吧,过几天银花姐要没事的话咱们去向阳农场看看?”

赵银花虽然蔫蔫的,但向阳农场意味着有便宜菜可以买,“好啊,到时候我去叫你。”

枣儿在小野家已经吃得饱饱的了,回来却还是非常主动的帮助妈妈通炉子,拿碗筷,出去院里叫爸爸和两个哥哥准备吃饭,爷仨正埋头糊火柴盒呢,不是不怕外头冷,是家里太小了,这么多材料摆不开。

有的人家正月初二高朋满座,也有的人家就是这么过的。回去路上安然心头实在是不好受,大华的结局是他自个儿作的,可赵家剩下这么多人却是非常不错的,不该这么苦。

“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小猫蛋晃了晃她的手。

“啥秘密,说出来就不算秘密了。”

小猫蛋想了想,也对哦,就像过生日许愿一样,只能悄悄地在心里说,嘴巴要是说出来就不算数啦。

安然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想让她做一番思想斗争,结果她居然就啥也不说了,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了,这是好事。

***

第二天睡到太阳照屁股,安然叫上一家子,又带上前不久别人送来的麦乳精和饼干,在两个“蛋”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拿到了金鱼胡同。找回了女儿,石家那面社会主义的墙仿佛更白了,白得晃人眼,白得理直气壮,财大气粗,就连破败的木门也焕然一新,贴上了红色的春联和福字。

院里,小石榴正抓着一把小石子儿玩,看见他们一惊,吓得往石榴树后躲,待看清是安然后,她又把一颗白白的小脑袋探出来,好奇的看着他们。

这孩子,陈六福已经给开了中药,吃了快俩月,头发由白转灰,不过是比奶奶灰又白点的颜色,听说有一天石万磊带她上医院在胡同口把人孩子都吓哭了。当然石万磊为了避免她以后融入不了金鱼胡同,就把她头发剪短了,就跟铁蛋的差不多。

远远看去,像个白皮肤的羸弱男娃娃。

跟往年不一样,今年石万磊心情大好,给院里每一棵石榴树都挂上彩带,像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小猫蛋最喜欢啦,哒哒哒跑进去绕着这棵树转圈,又绕着那棵树蹦跶。

她的开心很快感染了小石榴,也跟着她跑过去,悄悄地尾随后面,模仿着她的样子,转圈,蹦跶,嘴巴里呜呜哇哇叫着,好不开心。

石万磊非常感激他们能来,这两年宋家就是再忙,也没忘记往他这边走一趟,让他感受到了在这世间难得的真情。他家的亲戚,以前他在边疆的时候有用不完的各式全国粮票肉票布票以及那个省份才有的能买茶叶的副食票,所以那几年他们家总是宾客盈门,是整个金鱼胡同当之无愧的最阔气的人家。

后来情况就变了,屋子还是一样的屋子,门还是一样的门,可亲戚们就觉着他们家有瘟神似的,路都得绕着走。

当年能借到一千块做生意,大概就是把他老石家祖上三代积累的人脉和脸面全用光了吧。

“伯伯笑啥呀?”铁蛋好奇地问,手里拿着一把自行车链条和铁丝做的“嗖嗖”的玩。

石万磊接过他的看了下,“你很喜欢玩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