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话实说:“不是。我那次聚会遇到你妹妹唐冰,听她说侯子超是渣男,所以随便猜猜。”

“随便猜猜就猜中了,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她这等同于承认我猜对了。

“我当年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自以为靠着长相就能在娱乐圈闯出一番天地来。”大概是太无聊,又或者觉得说了也无妨,又或者……她在通过说故事,试图变相吸引我注意。

我没想过深地猜测原因,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大学就学的表演,演技不错长得也好看,大家都吹捧我说我前途无量,追求者也络绎不绝。本来志得意满,结果和我妹前后脚进了娱乐圈后才发现,我这样的在里面,就像沙子……都不是石头,就是一粒沙子丢到大海里,不仅无声无息激不起波浪,甚至连做个稍微露点脸的龙套都很难。说起来可笑,有时候因为我长得好看,演龙套反而更难,因为演员会担心你抢戏。”

“我的追求者里倒是有些富二代有点钱,说要捧我,但要求当然是和他在一起。我不同意,他们就反过头打压我,所以在圈子里混得格外艰难。”

“后来我实在太惨,受不了了,我妹一个月也赚不了几千,还要养我们两个人,而这个时候我们听说谭少爷和林少爷几个人开聚会时会顺便相一些新剧角色,有幸去露个脸被谭少爷和他们那些朋友选上,就等同于拿了重要角色的直通票,我和我妹就去了。”

说到这里,她咧嘴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嘲讽:“后来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长得好看‘运气’很好,去的第一天就被侯子超看上了。

“他和别的富二代不一样,他追人的时候各种花言巧语,我误以为他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好人。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我不怎么看电视,所以不太确定:“既然已经恋爱了,那他给你角色了吗?”

“怎么坑你……”她冷笑一声:“和他恋爱后,我发现我的路更难走了,最后甚至直接被雪藏。我那时候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全身心依赖侯子超,什么都和他说,以为他忙完就会救我。结果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

唐雪望了望天花板,道:“他不想让我脱离他的掌控,希望我越惨越好。”

“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总之就是他腻了,然后甩了我,我事业爱情都受到了打击,就患上了厌食症。”唐雪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伤疤:“然后死了,他怕影响他,就给了我一笔钱。”

说起钱她似乎开心点了:“侯子超给钱还是大方的,我现在每天随便跑跑混混日子,拿他给我的钱买买低风险的基金,勉勉强强养活自己没问题。”

“既然没有金钱上的困扰,为什么不换条路走,一定要吊死在这里。还是说,你还是不甘心,还是想继续走这条路?”

唐雪嗤笑道:“继续把之前走过一遭的事重走一遍去遭罪?有这点闲工夫,还不如多买几包烟抽抽。”

她说得轻松,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悲伤,不是假装轻松的语气就可以掩盖掉的。

她演技再好也不行。

更何况对于唐雪这种性格的女生来说,比起未来的前途,这些钱算个p。那些盘旋在她心上久久无法愈合的疤,早烂在她的灵魂里了。

如果我是她妹妹唐冰,我恐怕也会对侯子超恨之入骨,说出“谁稀得要侯子超的喜欢啊。”

我和唐雪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些特质和对方很像,却又说不出来。不知道唐冰那天见我一个人穿着职业装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之所以突然上前故意装作讨厌我一般让我远离侯子超,是不是也是因为某一瞬间,透过我看到了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唐雪。

也许唐冰深夜梦里辗转反侧,都想救下她姐姐。

可她又没有办法拜托娱乐圈这恶心的规则与循环,还在那个院子里守着,等另一个也许会好一点的金/主将她带走。

我并不可怜她们,她们既然决定在这个本就规则严苛肮脏的圈子里过下去,那便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有空可怜她们,还不如可怜当年的我自己。我虽然是这场社会规则里的胜利者,但当年走过来的路但凡错一步,我只会比她们更惨。

我只觉得悲哀,为这个想好好活着有时候却连方向都找不到的艰难世界。

唐雪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摁了一下打火机,在火还没点燃烟的时候松了手,抬眼问我:“介意吗?”

我摇头:“你抽吧。”

唐雪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然后半眯起眼突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她原本就冷艳的脸更显距离感。

“庄小姐。”她问我:“会抽烟吗?”

“不会。”

“想不想学。”唐雪笑道:“抽烟的时候,会让人发空自己。”

我拒绝了:“我不喜欢麻醉自己。”

我曾经用过剂量最大最持久的麻醉剂,叫对江铖的爱。

我太清楚这种感觉,所以也明白,这对我毫无益处。

人有时候,越是麻醉自己,只会把一切变得越糟糕。

“也是,庄小姐看起来就很理性。”唐雪大概坐着有些累了,往后半躺着,窝在了沙发里。

她的烟就这么继续在她唇边衔着,也不拿下来,烟灰落在了衣服上她也浑不在意。

聊到这儿了,她不想说话,但我也不想走,所以换了个话题:“董岩说他有一个合租室友,就是你吗?”

但这个话题找得似乎不太好,她先是愣了一下,连原本在唇边一抖一抖的烟都顿住了。

而后唐雪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和你说我是他合租室友?”

“不是,我看他房子里从没出入过其他人,猜的。”

她哈哈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是另一个男生,他大学同学。不过他基本都不在。”

她笑了一会儿,想了想道:“我嘛……我是他……女朋友吧。”

“似乎听起来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唐雪弹了弹烟灰:“你觉得我这样的,还能有正常恋爱关系吗?”

我不置可否。

她自顾自道:“董岩追的我,挺诚心的,我要他走他死皮赖脸不听,所以我就答应了。”

她语气依旧浑不在意,看不出她对董岩到底有没有感情:“小男孩嘛,做事一惊一乍的,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然……”

她戏谑一笑:“董岩怎么会和您打招呼?我知道,他就喜欢姐姐型的。”

“因人而异吧。”

唐雪把烧完的烟头随手扔在了地上,抬头问我:“庄小姐,你怎么看待两性的情感关系?”

“什么意思?”

她道:“你觉得,女人天生……就该依附男人吗?”

两性的情感关系,一直是一个糟糕的,却很难不去想、不去提的话题。

有些男人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掌控者,他们有能力的就去掌控钱,掌控权,掌控下属。没有能力的,就会试图去……掌控女人和孩子。

这在过去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多数女人靠男人存活,她们没得选,她们在整个压迫的环境下被迫被男人掌控。

但知识赋予了女性觉醒的力量。

而女性的崛起,也让一部分男人知道,他们不用总是那么累,去被迫追逐社会所要求的那样掌控一切的感觉。

只是太少了、太少了。

我回望她,她眸子里待着戏谑与……认真。

我在想,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和唐雪是同类了。

我接触的男人很多,但除了少部分如洪正信之类的朋友,或是胡昊这样的商业性质的合作者,其他人于我来说,都不过是匆匆过客。

与我唯一一个有太多牵连的,也是将我在泥泞里踩成灰浆的,是江铖。

我为他放弃生死良知,不过求一点垂怜。

可现在我所见的一切告诉我,也许一切的本质,和我想的并不相同。

我问过我自己很多次,我为什么会爱江铖?

这个问题问了这么年都没有答案,如今唐雪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却似乎让我抓住了一点这个问题答案的碎片:

也许那些我以为的江铖带给我的“安全感”,就来源于我的潜意识,认为我自己可以掌控他。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江铖这样,被我看着长大,了解他一切喜好,清楚他一切行为,甚至一个眼神,我就能解读出他的全部意思。

——他全身心地依附着我。

而我心甘情愿付出的同时,也在享受这种掌控带来的满足感。

甚至于“江铖不爱我”这件事,可能都满足了我支配他一切的掌控欲。

我很难形容我当下的感觉。

又或者本身就没什么好形容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卑微得很,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阖眸,又睁开。

我没有再想答案。

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我没什么心思非要去探究一切的原因。

人类的心理和宇宙一样复杂,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浩如烟海。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再为江铖浪费一点感情,这就足够了。

身后的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转头望去,董岩推门而入。

“庄小姐!?”他愣了一下,又看到沙发上的唐雪:“你们……这是?”

“在门口遇到庄小姐,听说大家都认识,邀请她进来坐一坐。”唐雪随口解释了几句。

董岩“哦哦哦”了两声,举了举手里的各色塑料袋:“我买了些菜,留在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我正要拒绝,看见董岩脸上热情的笑容,想了想,道:“麻烦了。这些够吃吗?我要不出去再买点?”

“不麻烦不麻烦,我正好买的两天的量!”董岩拎着塑料袋往厨房走,我的目光跟着他移到被推拉门隔开的厨房里。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熟手。

“坐下吃就行了。”唐雪继续懒散地靠在沙发里,笑道:“董岩别的不行,做菜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第33章

董岩在厨房里听见唐雪的夸奖,得意道:“那当然,我可是美食街小王子。”

我笑着附和了两句,董岩又给我拿来了水果和零食,招待的周全度可比唐雪高多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水果,不经意瞥了唐雪几眼。

虽然她口中说着和董岩不过是随便玩玩的男女朋友,但她在董岩面前,那根一直紧绷着仿佛要对抗世界的弦,却在无形之中柔软了不少。

我在他们家吃完了饭,临走时董岩还非给我塞了些东西,说是他老家的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