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应明岑反应,她比宋轻沉矮一点,站在她前面,担心地回过头来,“轻沉……”

宋轻沉面色不改,视线只是缓缓上抬,了无兴致地扫了一眼站在台上的蒋乔。

又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脚底下踩着的绿草地,“我没事。”

是假的,所以才永远鲜嫩。

草地如此,人也是一样。

升旗仪式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成群结队,陆续往回走。

哪怕是刚刚念过检讨书的人,蒋乔依旧笑意盈盈,轻言轻语地跟所有人讲笑话,偶尔还会捂着嘴唇笑,仿佛所有纷争与她无关。

唯一的变化只有,她不再与李春雨走在一起。

紧急班会之后,杨老师把她和李春雨调开,一个第三排靠墙,一个第四排临窗,不论怎么轮换座位都坐不到一起去。

蒋乔淡定的连应明岑都在嘀咕。

“谁能想到,蒋乔竟然无动于衷,是做好了赔款割地的准备了吗?为什么能这样胸有成竹。”

宋轻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低头,埋首在课本中,手中握着一根黑色水笔,努力的在纸面上写写画画,争取几天内把落下的课程补回来。

*

6月21日,星期三,阴有大雨

父亲住院之后,宋轻沉每天都定闹钟早起,给自己煮一个鸡蛋,又拿两个面包片热一袋奶。

天色雾蒙蒙的,小雨涔涔的往下滴,湿热的天气如蒸笼,每个人都置身其中,化身为其中一个没有决定权的某某。

宋轻沉抓起家中的伞,走到单元门口,低着头打开。

两层伞面,黑金属框架伞骨,捏在手中微微发凉,完全撑开,足以为两个人遮风挡雨。

宋轻沉想起来,这把伞还是姜彻赔给她的。

到了教室后,班内依旧有异样的目光,偶尔有人窃窃私语,见宋轻沉走过来,又骤然停声。

坐下之后,她才知道,是蒋乔发烧请假休息了。

宋轻沉低垂双眼,从自己的包中掏出来教科书,沉默地回复三个字。

“知道了。”

前两节课是语文。

五班的语文跟七班不是一个,五班这个是个上了岁数的女老师,温柔又和蔼。

她微笑走进教室,手中还拿着一本薄薄的书,仔细看去,是一本名为《知语》的杂志。

“同学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宋轻沉知道,今天是夏至。

飞鸟藏于丛林,旭日爬上树梢,瓢泼夜雨洗枝条,泥沼火燎燎。

语文老师向来长袖善舞,她在黑板上写上这几句话,又给班内每个同学都发了一张作文纸。

“趁此机会,我们来讲讲作文中的正面例证和反面例证……”

语文课向来是学生们的休息课,尤其作文课。

阴雨绵绵让人昏昏欲睡,燥热的笼在每个人头顶之上,靠窗学生稍微打开一个小缝,斜雨席卷而来,哗啦啦的打湿一片纸面。

“老师,”有人举手,“刚刚发的作文纸湿了,我可以申请换一张吗?”

说话的是为男生,平常上课也是睡觉居多,翘课最喜欢挑语文课,被老杨骂过之后,这才收敛了些,但也不好好听课。

“作文纸每个人只有一张,多了没有。”

男生毫不气馁,他高举双手,“老师,没关系,我可以帮您去拿。”

“还有,我看您手中拿着《知语》杂志对吧,一会儿是不是又要把好词好句剪下来贴在我们教室后面?”

“我可以帮您把剪刀和胶带一起拿过来。”

一副热爱学习的好学生的模样,还会记得语文老师喜欢把好词好句贴在后面。

虽然整个班上没有几个人真的去看,但她乐此不疲。

语文老师一记眼刀飞过去,她经验十足,心里明白,放了这个男生出去,今天的两节课就别想再见到人。

“不用你去,你坐下。”

思来想去,最后语文老师点起来一个人名。

“宋轻沉。”

宋轻沉茫然抬头,从座位上起身,听见语文老师温和发问,“你带伞了吗?”

“带着。”

“这样吧,你去一下打印房,拿一叠作文纸过来,还有剪刀和胶带。”

“现在吗?”

语文老师停顿片刻,“现在就去吧,不会耽误你上课,这两节课争取让大家都动笔写写。”

宋轻沉上次的语文成绩是班里最高分,恰好是五班语文老师批改的作文。

她惊讶的发现,宋轻沉认真写出来的作文例证严谨,语言流畅,比喻新奇。

绝非三天两日能练出来的水平。

让她去拿东西,语文老师很放心。

宋轻沉低头,匆匆的走到班级后面,在地面一片雨伞中找到了自己那把,跑动下楼,被迎面袭来的凉风逼的后退一大步,又打开伞。

打印室在另外一栋教学楼,宋轻沉感觉到雨水比早晨更大了一些,吧嗒吧嗒的敲在伞面上,耳边碎珠作响。

宋轻沉快走到打印室,拿了东西,又被打印室的老师叫住。

“外面雨下这么大,要不然你在这里躲一会儿雨,一会儿再回去吧?”

她进来时,雨伞挡不住多少,额角边,头发湿漉漉的黏在两边,露出一汪清泓般的眼睛。

宋轻沉摇摇头,“我、我要回去上课。”

打印室的老师见宋轻沉完全没有待在这里的意思,摇摇头,从旁边翻出来一个大塑料袋,把胶布和作文纸都放在了里面,同时叮嘱。

“剪刀危险,你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说着,给她找出来一个帆布袋,“你拎着这个回去吧,现在雨下的很大,保护好你自己,不要感冒。”

少见的善意,让宋轻沉咬着下唇,点了点。

她低声回,“老师,您、您放心。”

回教室的路上,依旧路过操场。

雨水淅沥的砸在塑胶跑道上,不平整的堆起来若干个水坑,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勾连成线、落地成珠,叮铃桄榔的砸在她的伞面上。

宋轻沉疾步快走,蓝白色校服裤脚被溅上泥印,斑斑点点的染花她的裤腿,湿乎乎的水花灌进鞋垫,一走一吱扭,凉意席卷全身。

大雨滂沱,像天公泼水。

雨伞也快要挡不住,小风裹挟水雾席卷而来,雨帘调转舵头,雾纱曼笼天幕,凉雨迸溅在皮肤上,顺着半卷的发丝往下坠。

宋轻沉路过操场门口,凉的哆嗦,脚步一转,躲入器械室旁边的屋檐。

今天没有班级出来上体育课。

器械室是一个联排小平层,只有一个入口进去,宋轻沉站在门口的露台上,静静的往上抬眼,水流成柱,哗啦啦的往下洒。

她收了伞,又低下头去,把自己湿透的裤脚卷了卷,露出光洁细瘦的脚踝,往内探头。

走廊空荡荡的,一眼看到昏暗对面白惨惨的墙面,几间屋子均开着门,隐约从里面透出孤凉的冷光,瓷砖地面斑驳不一。

她试探性地往内走了几步,整个长廊中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人……”

房间内隐约传出人声,混混沌沌,听不清楚。

声音不大,就从走廊第一间屋子。

宋轻沉脚下一顿,默默地想,偷听别人说话,似乎不太好。

她后退几步,想回到门口的露台,忽而听见从里面传出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

“蒋乔,你今天装病,就是为了把我叫到这里来?”

第42章

嗓音一贯是沙哑的, 此刻被压得极低,像含着气泡,凉涔涔的灌入耳中。

鼓膜在震。

她捂住耳朵, 没有走动。

里面是姜彻的声音。

另外一个人, 显然是蒋乔。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像宋轻沉无数次听到的那般, “阿彻,如果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

“那天晚上, 我真的不知道李春雨会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只是李春雨告诉我,她知道了宋轻沉的手机密码,我才说,趁机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宋轻沉抓紧自己的雨伞。

此刻伞骨已经被收起来了, 长长的伞柄垂在地面上, 晶莹的水珠顺着折叠伞面往下滴。

她的脚下都是水。

垂下眼眸,宋轻沉往前走了几步, 躲在第一个房间的门口,静静地听。

“你跟宋轻沉之间的事情, 你们自己解决。”

姜彻今天的声音很凉, 像是漫天玉珠中的一颗, 裹挟着几分沙哑与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