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双终于看见了他。

她的夫君,妖界与鬼域的君主,晏潮生。

他一席金色滚边黑衣,生得极其俊美,薄唇长眉,漆黑眼瞳,居高临下看着她。

琉双冲他伸出手,他看她一眼,把手递给她。

这只修长的手冰冷如玉,一如他这个人的体温,冷得人发颤。她被冰得抖了抖,却将他的手放进怀里捂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夫君,你伤得重吗?”

灯光下,她小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眸,唇色也变成娇娇的红色。她忘记了他身体里流淌着妖蛇的血液,体温捂不暖。

他神情不变,眸中却不经意软了一分,道:“无碍。”

琉双没有同他计较,为何这次他回来不经过擎苍山,让她白白等待,而是悄无声息用阵法回到无情殿。

她挂心他的伤,要去解他衣带:“我看看。”

晏潮生按住她的手,道:“别胡闹。”

他不允旁人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释放出威压。琉双本体怕他,一股怯意由心中生出,但对他的关怀仍旧占了上风。

她忍住心脏被挤压的感觉,不屈不挠,说:“夫君给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最终他的衣衫还是被她褪了下来。

晏潮生是鬼修,肤色比起常人,透着一股阴沉的惨白,然而他肌理漂亮,身体修长,一副躯体仿佛精致雕琢,漂亮得不像话。

她看见他肩膀,那里黑血渗出,伤口深可见骨。琉双心疼得不行,如今他在八荒少有敌手,能伤他至此的,到底是谁?

她抬起手,覆盖住那处,试图用源源不断的灵力帮他修复。他反扣住她的手,阖上衣衫:“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懂么,不需你帮我疗伤,睡觉。”

她的本体小仙草,就治愈这一样仙术修炼得最好,虽然待在鬼域多年,可她从不敢荒废,就怕有一日晏潮生受伤归来,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如今她被他摁住手腕,他无需用多少力气,轻轻一推,琉双便陷入云衾之中,动弹不得。

他撑在她两侧,表情寡淡,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是一个修鬼道的君主,旁人见到最多的眼神,往往令人退避三舍,唇齿发颤。云衾中的琉双却并不这样觉得。

她在晏潮生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云鬓花颜,眸若春水。

琉璃灯明亮而美丽,灯光下,她只着一件漂亮轻软的小衣,胸脯鼓鼓,腰肢纤细。

琉双迎着他的眼神,脸颊不自觉地红了:“夫君?”

她脚趾紧张地蜷起,虽然他们一同欢爱的次数并不多,可次次令她心惊胆战,又脸红心跳。

他鬼修体质偏冷,纵然她本体是天然柔和的仙草,也不太受得住。可是在琉双眼中,他即便冷漠,却千好万好,哪里都令她欢喜。

见他没反对,她忍住害羞,空出身侧的地方,抱住他脖子:“夫君,你上来休息吧。”

他受了伤,她当然不是要与他做什么,只是想窝在他怀里,轻声与他说些体己话。

他盯着她如花般的娇颜,半晌,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把她软软的小手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不必,今日不歇在这里。”

琉双疑惑地眨了眨眼,鬼鸦啼叫,证明已经三更天之后,他既然从无情殿中出来,便不会再回去才是。

这么晚了,他既然不抱着她睡觉,又为何回来,要去哪里?

“明玺珠可还在,借我一用。”

听他这样说,她立刻翻身下床,抱起一旁储物的翡翠小马。小马是她前两年生辰晏潮生用法力给她捏的,她喜爱得不行。

晏潮生见她心喜,又倾注了些功夫,将它变成可以储物的灵器。

“都在呢,夫君。”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点,翡翠小马里,全是这些年他送给她的东西。

密密麻麻摆了一堆,满目玲琅,眼花缭乱。

她盘腿坐好,乖巧地取出明玺珠给他,翡翠小马中大多物什,均是晏潮生所赠,唯有这明玺珠不同,是一位故人赠予,可挡劫雷,安七魄。

她好奇地看着他:“夫君,有人要渡劫吗?”

晏潮生接过珠子,珠子还带着她独有的温暖温度,熨帖地挨着他的掌心。他低眸,不经意看见她天真亲昵的目光,淡淡道:“不是,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走,我有空会来陪你。”

琉双点点头。

他顿了顿:“明玺珠……用完会还你。”

琉双说:“无碍的,离我渡劫还有一段日子,没有明玺珠,可我有夫君,夫君答应过我,我渡劫时会陪着我。有你在,天雷不会伤到我。”她那点天劫,对她来说是灭顶之灾,对晏潮生来说,抬手一挥便可散去。

晏潮生不置可否。

“你乖一点,我走了。”

尽管他知道,这句话对她说是多此一举,她总是很乖。他在的时候,乖巧粘着他,什么不害臊的话都说得出来,不在的时候也乖,他不回鬼域时,她甚至鲜少出门,常常在庭院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几乎从不出来。

琉双见他都要踏出门外了,用金线绣着饕餮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股不舍涌上心头。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她光着脚,追上去,抱住他的腰。

晏潮生没有回头:“怎么了?”

她踮起脚,在他冰冷的侧脸上亲了亲,软声道:“夫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思念你。”

他黑色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从始至终腰都不曾弯,淡淡道:“嗯,回去吧。”

晏潮生走出她精巧布置的长廊,廊上琉璃灯轻晃。

这些奇怪的东西,都是她央着他从八荒搜集来的。晏潮生摸出怀里的明玺珠,皱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送了她这么多东西。

他触上脸颊,被她轻轻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与他冰凉皮肤不同的温度。

晏潮生眸中无波无澜,走出长廊,徘徊的鬼鸦散去,恭敬地给君主让路,他不曾留恋,一眼也不曾回头看她。

第2章 玉碎

晏潮生说有空来陪她,可一连过了好几日,他都没有来。

倒是他身边的宿伦来了,宿伦本体是一只褐色皮毛的狐狸,他来的时候,带着一盒桃花酥,笑眯眯道:“娘娘,别来无恙,来看看属下给你带的礼物,可还喜欢?”

狐族本该天生一副好相貌,宿伦却不然,他相貌平平,完全没有狐族媚态。

他心生八窍,旁的本事普通,揣摩人心,讨好人的本领一等一。他随晏潮生外出,每次都不忘给琉双带些礼物。

“谢谢你,宿伦。”琉双接过来,“此次征战,为何那么久,不是说六界条款早已订立么,又是谁重伤了妖君?”

宿伦眸光闪了闪,笑道:“本来不必这般久,妖君镇守鬼域,妖族那几个老家伙动了不改动的心思,妖君料理他们花了些时间。”

琉双说:“一路风尘,宿伦大人也辛苦了。”

“其实属下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娘娘的体质,在鬼域住着会不舒服,可要属下护送你回妖界住?”

琉双轻咬一口桃花酥,动作顿了顿:“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她一汪剪水清瞳看着他,任是巧舌如簧如宿伦,也生出几分心虚。

“娘娘多虑了,自然不是妖君的意思。”宿伦说,“妖君舍不得与娘娘分隔两地,是属下,怕娘娘仙体受不住这森森鬼气,眼下战乱结束,日后妖君与娘娘的日子还长,娘娘保重身体才是。”

琉双语调温和轻软:“没关系的,我很好。”

宿伦笑了笑,不再提,又挑了几件趣事与她说,这才离去。他走出琉双的院子,方敛去眸中笑意。

“宿伦大人,如何?”

宿伦弯起唇,道:“娘娘仍旧不去妖界,也罢,左右她不爱在鬼域行走,暂时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如实禀告妖君罢。”

“是。”

宿伦手中扇子一开,摇了摇头,他特意撒了个慌,多给妖君陛下一次选择的机会。

里面那位,赤诚又单纯,起初几十年,他对着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可爱撒谎信手拈来,到了现在,脸皮厚如他,竟然开始不自在了。

被他们这群心肝又黑又坏的人,包围着过日子,还能那般开心的,八荒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来。

*

宿伦离去后,鬼域依旧不见晏潮生身影。

连鬼蝶都以为妖君不在鬼域,又开始绕着琉双的秋千架飞舞了。琉双失落了几日,想起珍藏许久的双鱼佩,上面开始有了奇怪的裂痕。

这玉佩是当初少幽离开时赠她的,为何如今开始碎裂了?

她坐在凤凰树下,指尖溢出嫩绿色的灵力,灵力如萤火,丝丝缕缕覆盖住双鱼佩,试图修复它。凤凰树摇摆着叶子,大红花朵簌簌坠落,像是伤心垂泪,在她脚边晕开一片红。

玉佩上依旧带着难看的裂痕,她的灵力竟然丝毫没有作用!

长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她失神的模样,连忙进来:“娘娘?”

“妖君回来啦?”琉双眼睛亮了亮,问道。

长欢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奴婢来问您,晚间想吃些什么。”

琉双收起玉佩,晏潮生往常回鬼域,虽然也忙,可是因为她黏人,他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她,这次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都可以,清淡一些就好。”琉双想起什么,微笑起来,“长欢,你得了空,给我寻些天蚕丝,要明亮些的颜色。”

“娘娘用来做什么?大概要多少。”

“夫君的生辰要到了,做一条发带吧。”琉双每回给他送生辰礼物,委实都不容易,她的一切几乎都是他赠予,若不是汲取了妖君陛下的血,她如今还只是一株无法化形的小仙草。

百年来,她悉心照料他的生活。为他缝制战袍,绣腰带,甚至他衣衫上的威武凶兽,也是她亲自用金线,一丝一缕缝制。

她虽然在修炼一事上并无多少天资,可是这方面十分机敏,知他身份不凡,越发手巧,做的衣物饰品精巧漂亮,气质疏狂。

尽管晏潮生或许并不在意这些,但琉双总坚定地认为,当他与赤鸢在外征战,身上穿戴均出自她手,有种陪伴他的感觉。

长欢张了张嘴,最后道:“是,奴婢今日便去给娘娘寻。”

鬼域的天始终像覆盖着一层血雾,令人难以分清时辰,报时的反倒成了枝头的鬼鸦。

长欢离去之后,琉双才想起,晏潮生此次征战前所未有的长,他归来战袍应该也不能用了。

虽然如今八荒安定下来,但她习惯了未雨绸缪,否则下次有什么,她来不及准备。

琉双追出去:“长欢!”

宫殿外,长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鬼修的身形本就出神入化的快,长欢与她相处几十年,许是看出她这株胆小的仙草有点儿怕“鬼”,于是从不在琉双面前飘来飘去,也不如其他鬼修那般,动不动掰下胳膊,用来挠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