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扬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很快绷住,用力点了点头,记住了。

那认真的小模样就差拿个笔记本出来记了。

老头看得心都化了,实在想不出他那臭脸外孙从哪儿拐回来个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又忍不住替外孙担心,问道,跟小昀做朋友,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听见这句,卧室里的邵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论在原来的世界还是现在,这一直都是邵宁最担心最害怕的问题。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而他比小朋友大了整整十四岁,四舍五入都得五个代沟了,小朋友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他吗?

在原来的世界一直顾虑,顾虑到最后也不过一场空,而现在,虽然有了年轻的身体,这顾虑却并没有真正减轻。

温扬习惯了口是心非,下意识就想回一句,谁跟他是朋友阿!,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不会,他很好,我...我很开心。

很少这么直白讲出心里真实的想法,温扬整个人都又往上烧了两个热度,最后四个字声音小得都快只剩下气音。

老头其实听清了,可听着卧室门又响了一声,就知道是他那臭脸外孙趴在门上偷听了。

为了让外孙开心开心,老头只得故意装作耳朵不好,又往温扬身边凑了凑,你刚说什么?外公年纪大了,这耳朵阿不太好使了...

温扬可不知道老头跟大流氓是一伙的,强忍着害羞,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很好,我很开心!

只是语速明显调成了二倍速。

邵宁这下听清了,一张脸瞬间由阴转晴。

花熠看得直咋舌,摇头晃脑着叹气,爱情使人盲目阿!人家一句话,就能牵动你全部情绪!要不得,要不得!

盲目的邵宁看他一眼,轻飘飘扔出三个字,我乐意。

花熠彻底没话了,再多道理可都抵不住一句我乐意阿!

听小朋友说了乐意跟外孙做朋友,老头也就放下心来了,又跟人天南地北闲聊了两句,无论问什么,小朋友都会回答得格外认真,老头这心情指数真是蹭蹭蹭往上飙。

临走前,老头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竟摸出一排小木雕来。

都是小动物,小猫小狗小猴小猪小羊...

每个都大概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却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老头把小羊挑出来放在了温扬手里,笑呵呵道,外公没事儿干自己雕的个小玩意儿,今天送给你就当个见面礼了。

温扬顿时更紧张了,只觉得手里的小木雕像个火球,烫得他手心冒汗,下意识就要拒绝,邵宁却突然从卧室出来,拦住了他,外公给的你就收着,当初小熠第一次见外公,外公也给了他一个。

花熠在旁边附和,是是,给我送了个猴,虽然我很不服...

你不服什么?老头拿拐杖敲他一下,你就像个猴,哪儿有人家乖阿!

哎,花熠长叹口气,外公您这样可不行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小兔崽子一天尽胡说八道!老头笑着骂他一句。

两人这么一打岔,温扬的紧张就散了大半,他没再推拒,用力攥了攥手心里的小木羊,又要弯腰朝老头鞠躬,被老头托着胳膊拦住,多大点事儿,可不能再鞠躬了,再鞠躬我得回家给你再雕至少十个来!

温扬瞪圆了眼睛,脑袋里幻想了一下一排小木羊摆在一起的画面,竟觉得有点儿可爱...

可他怎么好意思真让人给他雕十个阿,抿着唇乖乖点点头,不说话了。

又说了两句,老头就先离开了。

温扬捧着小木羊发呆,总觉得这小东西有些眼熟,可他却又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它。

耳边突然多出股温热的气流,紧跟着便是邵宁带笑的声音,小朋友,我问你话呢,这么喜欢?

温扬前面在发愣,根本没听清邵宁问的是什么,现在这么一听,就以为是在问这个木雕,便坦诚点点头,很喜欢。

谁知下一秒,就听这人接了一句,巧了,我也很喜欢...

温扬有些疑惑,作为老头的孙子,应该从小收到过不少小木雕吧...还是说,就特别喜欢他手里这个?可这虽然是大流氓的外公送的,他却一点儿都不想把这小木羊还给大流氓...

眼见着小朋友脸上表情越来越纠结,邵宁眼里笑意更甚,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把话说完整,我也很喜欢,跟你一起。

第17章 十六杯甜奶

邵宁这话说得太巧妙了。

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玩是一起,和你一起做朋友也是一起。

可偏偏让人听了又会觉得远不止如此。

至于更深的含义是什么,温扬根本没敢细想,他基本是在邵宁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已经揉着耳朵往后弹开了,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邵宁含笑看着他,动作自然地抬起手理了理小朋友还不太乖巧的头发,坐会儿,我去做早饭...

不用,温扬脱口拒绝,我...我该回家了!

说完,甚至都没等邵宁再说话,就一溜烟蹿进了卧室准备换衣服。

可拿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温扬又犯了愁,上面烟味酒味汗臭味甚至还有些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真是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卧室门就被敲响了,传来邵宁询问的声音,小朋友,我能进去吗?

温扬闷闷嗯一声。

邵宁推门进来,看了温扬一眼,没说话,走到衣柜边找出套衣服递给他,这套我没穿过,先给你穿,行不行?

温扬现在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只得伸手接过来,绷着肩膀回了句谢谢。

邵宁笑笑,转身出去还带上了门。

温扬也没看邵宁给他的是什么衣服,两下套上,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包里背上,攥着小木羊就跑了出来。

邵宁就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眸色一瞬间深下来,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依然温和地和他打招呼,小朋友,记得吃早饭,再见。

温扬垂着头应了声再见,两下蹬好鞋拉开门就跑了。

邵宁看着小朋友三步并两步地蹦下楼梯,手里却还牢牢攥着小木羊,一颗心就止不住得发软。

直到完全看不见温扬的身影,邵宁才关上了门,一直弯着的唇角瞬间压了下来。

花熠都看得心惊,你这变脸技能也太吓人了,那小孩儿手里是不是握着个开关阿...

邵宁难得没接这话茬,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点了根烟却没抽,看着它在指间一点点燃烧,突然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还是太心急了?

小朋友连早饭都不吃就逃跑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了,邵宁太怕温扬会就此疏远他。

要我说真话?花熠摸摸鼻子。

那不然?邵宁斜他一眼。

哎,花熠也点了根烟猛嘬一口,才说道,你下次跟人小孩儿说话前先照照镜子吧,看看自己那眼神,我绝对不夸张,大灰狼见到小羊羔什么眼神,你看他就什么眼神。

邵宁:

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邵宁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进了厨房。

花熠气得在原地跳脚,这什么人,不是他让他说真话的吗??

......

外面,温扬一路跑出了楼道,又跑出了小区,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夜色醉人,他现在可算明白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了。

明明没喝酒,温扬却觉得从说出那个好跟大流氓回家开始到现在,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浑身烫得像能冒烟。

又深呼吸了两大口,才觉得缓过来了点儿,结果无意间一低头,就瞅见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背!带!裤!

邵宁给他的竟然是条背带裤!

还是藕粉色的!

温扬这次不是冒烟了,是直接烧焦了!

巨大的羞耻让他一直到回到家里,脸上热度都没下去,也就根本没脑袋思考,不说这衣服型号根本不是邵宁能穿的号,就说这款式这颜色,邵宁又怎么可能穿?

不过再羞耻,温扬也还是把它认真洗了晾干,周一早上和邵宁之前借给他的校服一起带去了学校。

一起带去的,还有一份早饭,老规矩,鸡蛋饼加豆浆。

晨会结束一回到教室,邵宁就看见了放在桌子上还温热的早饭,还有身旁小朋友又变红了的耳朵尖。

邵宁低笑一声,给我的?

温扬没转头,眼睛还盯着桌上的语文书,嗯一声,还...

我知道,邵宁打断他,拿出吸管戳上喝了口豆浆,还我人情。

温扬一顿,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大流氓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温和,见他看过来,还弯起眼睛冲他笑了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记仇故意报复他什么的...

明知道这话没错,他本来想说的也是这个,可这会儿听着这人用这么平和的语调讲出来,温扬却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就想蹙眉头。

他嘴巴动了动,大概是想说句什么,眉眼间笼着的烦躁又蹿上了一个八度,但最后,也只是凶巴巴扔出一句,对,就是还人情。

说完就把头扭了回去再不看邵宁。

看着又突然气鼓鼓的小朋友,邵宁拿出鸡蛋饼咬了一大口,掩下了翘起的嘴角。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是整个年级三个文科班公认的女魔头。

上课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从不开玩笑也就算了,作业量还是六科里面最多的,甚至能力压数学,并且,对于没完成作业的惩罚也是最重的。

历史课前的小课间,往常活跃无比的十三班同学们都蔫头耷脑地坐在座位上,连李钰山和李星宇两个平时最好动的都没有追着满过道打。

温扬睡了一上午,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觉得班里气氛不同寻常,还以为是上课了,结果眼睛在整个教室转了一圈,连根老师的头发丝都没找到。

怎么了这是?温扬揉着眼睛坐起来,牛逼班的同学们突然转性了?

邵宁还没说话,前桌李星宇就转过头来嚎叫,辞哥你有所不知阿,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神秘时间里,我们牛逼班的名号暂时要退位让贤,更名为怂逼班了!

阿,温扬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神秘时间,不应该是午夜十二点吗?

传说照个镜子就能撞鬼的时间,可不是神秘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李星宇故意压低了音量,像在讲鬼故事,这世上比起鬼来,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比如我们的历史老师女魔头!

哦,温扬配合地点了点头,点完,见李星宇丝毫没有转回去的意思,一双小豆豆眼里写满了你快问我阿问我阿,只得又问了句,她怎么了?

李星宇满意了,继续给温扬科普大魔头的恶行,知道没写完历史作业或者忘带的人是什么下场吗?直接不让上课,就站在楼道里补作业,到下课如果没补完,差多少字,就全部罚抄多少遍!

不抄不就完了,不良小少年温扬表示不太能理解,她还能按着你头让你抄吗?

她是不能!李星宇哀嚎,可她能请你家长来按着你头让你抄阿!

温扬这下没话说了。

对于广大高中生们来说,虽然大多数都快要成年了,有的其实已经成年了,可本质上都还是群没有踏入社会的小朋友,对于请家长这个基本贯穿了他们全部学习生涯的三字魔咒,依然都存着刻进骨头里的本能畏惧。

温扬也不例外。

可温扬怕的,和普通高中生怕的不太一样。

别人是怕请家长之后回家挨揍,而温扬怕的,是请家长本身。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还低着头发呆,李星宇还以为是他们辞哥真被女魔头给震慑住了,又长叹一声转过了头去,利用最后两分钟把历史作业翻出来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确保一题也没漏。

短短两分钟,温扬思绪乱飞。

第一次被请家长跟老师坦白说出自己没家长的时候,老师怜悯中又透着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一只只伸到眼前嘲讽的手,一声声放肆的他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的嘲笑声..

温扬闭了闭眼,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能这么好。

把作业都拿出来!

一道像教官喊口令般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温扬震得瞬间回了神。

抬起头,温扬就看见了被广大同学们号称女魔头的历史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正拿着把半米长的钢尺猛敲讲桌。

作业...温扬怔了怔,下意识侧头往邵宁桌上看了一眼,上面正平摊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历史卷,温扬更疑惑了,作业早上没交吗?

没交,邵宁也侧过头来回答他,历史作业早上不交,都是等她课上检查完才收。

温扬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过去翻书包。

他一般不太可能犯忘带作业这种这么低级的错误,上课前一天晚上检查书包是从很小就养成的习惯,况且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有把历史卷子放进专门装作业的文件袋里。

一般都是来了就把作业直接放在桌子上,各科课代表会在晨会时间留一个人在班里统一收。

历史老师还没检查到他们这排,见温扬翻完书包又翻抽屉,邵宁小声问他,怎么了?找不到了?

温扬嗯一声,手上翻找的动作没停,我早上放在桌子上的,晨会回来就没了,我还以为是被收走了。

邵宁眉头拧了拧,低声安抚他,不急,再仔细找找,有没有夹在书里...

虽然知道没什么可能,但温扬还是把书包里和抽屉里的书都拿出来,快速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