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源从很早以前就想撬这个墙角了,他空窗期了很久,那天被方怀的演技吸引,相处一会儿之后动了心思,又笃定了方怀涉世未深很好哄骗。

他一手扶着方怀,一边抬眼往窗外看去,笑容深了些,对门外的人礼貌地颔首。

方怀背后的窗户开了一道缝隙,门外那人正要敲门,食指泛白,冷淡漠然地回视姜源。姜源把食指竖在唇间,对他比了个‘嘘’,示意不想听听他怎么回答吗?

在圈里这么多年,这样的情侣,他见多了。姜源心里有点讽刺地想,上一秒浓情蜜意,下一秒翻脸成仇也不是没有。

这个时代爱情本来就很现实,看着严丝缝合的东西,其实只要找着一个支点轻轻一敲,就碎了。

方怀终于合上了剧本。

“姜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情,”方怀垂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不是想找个人谈恋爱。”

姜源:“……什么?”

“是因为遇见了他,我才想要谈恋爱,”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一点点灯光,很认真,“如果不和他在一起,我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没有问题。”

他原本就已经习惯和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因为遇见了叶于渊,才想要把两个人的生活叠加在一起、去期待任何和叶于渊有关的改变。

“哦,”姜源笑了笑,“我明白,你现在当然这么说。那么你的前程呢?你知道的吧,如果以后你们分手,同性恋和潜规则丑闻曝出去,你努力的一切都毁了。”

方怀每天起码要在磨炼演技和音乐创作上投入八个小时以上的心血,他很努力,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小孩。

姜源仔细观察过,他不是个单纯的恋爱脑,从他白天能够坚持来剧院而不是腻在家里谈恋爱就能看出,事业与爱情在方怀心里的位置是对半开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怀抬起眼,很奇怪的看了姜源一眼。

那眼神让姜源忽然如一抔凉水从天而降,把他当头浇醒了——他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方怀竟然连一丝一毫动摇与茫然后怕都没有过。

“姜先生,你之前说了,我的叶于渊很优秀。”方怀右手在左手手腕上轻轻敲了敲,唇角微翘着,带着干净的笑意,说,“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对事业这么努力?”

钱权名利,方怀其实并不在乎。

在社会教条常俗下长大的小孩子也许会在乎,但这些东西对方怀的影响其实很淡很淡,就像城市人也不会理解住在山里的人,对果蔬生长天气阴晴的在意。

“我是为了配得上他。”

方怀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千纸鹤,他笑了笑:“如果像你说的,未来哪天我和他不在一起了,那么像你口中的‘丑闻’曝光了又怎么样呢?”

但方怀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很笃定。

叶于渊接受了他的戒指,就是他家的人了,是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天地都见证过。

姜源有很久没说话。

工作人员来敲门,通知他们准备上场了,隔着一层门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方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台词,在心里模拟了全部流程之后,站起来。

化妆间外是道走廊,走廊通往舞台的后台,声控灯还没开,走廊里一片昏暗。

方怀刚合上门,忽然有人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怀里。那人俯身在他耳边,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潮气,哑声道:

“怀怀。”

方怀怔了怔,忽然又高兴起来。他穿了要表演的戏服,不好动作,最后只能握着他的手,小声说:

“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叶老师,你来早了,会无聊的。”

“不会的,”叶于渊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听极了,他帮方怀理了理衣领,低声说,“想你了。”

叶于渊其实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平时要方怀故意引着他才会说。方怀掌心有点酥麻,心里想,不想演戏了,现在就想回家……但是不行。

“我也是,”方怀有点艰难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演完了。”

“好。”叶于渊点头。

“跟我去后台,”方怀想了想,“后台有去vip席的通道,你去坐着等我,我演完了就回家……嗯?”

方怀顺着叶于渊的视线看去:“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

声控灯亮起,叶于渊收回视线,握着他的大男孩,往前走去。

姜源恰好推门出来,叶于渊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在路过姜源身边时,低声说了两个字。

姜源浑身一僵。

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叶于渊帮方怀整理衣领时,左手中指上的玉质戒指。中指戴戒,是订婚的意思。

而叶于渊说的那两个字是——

“我的。”

方怀,是他的。

第86章 喵喵

姜源经营的剧院是从祖辈手里接手, 有些年头了, 他自己也是话剧演员出生的,本来剧院就有一批稳定的观众,再加上姜源自己的电影口碑稳定,影迷也经常会来支持。

话剧开演时间是在八点,而六点半的时候,来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坐了满场。今晚是一出经典剧目, 大团圆结局,为了顺应时代剧本有适当调整,很适合在过年期间和家里人一起来看。

“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啊, ”一个小演员撩起幕布看了眼,“以往七点半才能满呢,怎么回事?”

“网上的票也一下子就抢光了啊,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还不是那个谁,实力不够、营销来凑,把他们流量粉圈那一套带过来,搞得整个剧院乌烟瘴气。”

在剧院的这一段时间,许多演员都因为方怀的实力和勤奋对他改观了不少, 但也有一批人坚持看他不顺眼——是一种嫉妒和不屑参半的心态,一边嫉妒他竟然能超过姜源拿到《无名之曲》,还能赚钱, 另一边又不屑他是个选秀出道半路出家的二流演员。

不仅剧院里的演员, 就连网上, 这么些天质疑声都一直没有断过。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人红是非多,而方怀的实绩又的确不足,要是闷声发大财也就算了,《无名之曲》的试镜又搞得轰轰烈烈。

不久前,姜源在自己微博宣传了今晚话剧《回家》的事宜,说是年前最后一次演出。没有特意点出,但有人发现配角cast里面,某个配角后面写着‘方怀’。

【重名??】

【重名吧,他哪里够格去演话剧,某些十八线流量别玷污我们艺术圈ok?!!气炸了。】

【我不得不发散一下,这个先例不能开啊。以后什么流量网红都来演话剧,圈内生态搞崩了,那咱们票友彻底没东西可看了。】

【科科,某些黑粉们嘴里的十八线糊逼ep销量吊打一整年大部分的专辑哦,《深渊月光》董教授和银桦奖盖章过的,还力压姜源王书厉拿了《无名之曲》通告。咱们拿实力说话,不服憋着。】

【不是吧,话剧和电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话剧是真的很难演啊,他为什么想不开?公开处刑岂不是很尴尬?】

第二天,方怀默默转发了微博,算是默认要出演的事实。这一下,圈里立刻炸了一批偏激的人。

话剧在现在和电影、电视剧比起别的,算是比较小众的了。当然不是全部,但在某些‘话剧迷’的眼里,正经科班出身演话剧,可以,电影转话剧,勉勉强强……至于网红流量?绝对不行。

太掉格了。

有些人其实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只把这种爱好看成一种‘高雅’的身份象征,觉得自己和那些刷微博抖音的人是不一样的,而方怀出演,算是触到雷区了。

今天这剧院里除了原本的老观众、姜源的影迷之外,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方怀粉丝,竟然还有一批专门跑过来围观方怀,打算到时候第一时间挑刺找茬、喝倒彩嘲笑的。

他们某些人有种莫名的清高劲儿和集体荣誉感,先是坐下小声讽刺了一下周围的普通观众,开始给他们科普‘网红流量’要来演的事情,感慨一番话剧要完。

“您知道什么是网红吗?就是什么微博啊……上面哗众取宠的。听说有人到处乱搞,对,搞那些很恶心的事情,乱的很。现在他们想把咱们话剧也搞成那样。”

“那个人也不会演戏,才十几岁,屁都不懂的,肯定砸。”

“不就一小年轻吗?”来看戏的老大爷很奇怪,乐呵呵的,“你们怎么比我们老年人还迂腐,以前演员都是下九流,没读过书,大家开始演的时候都是愣头青,不也挺好的。功夫好就行了嘛,管那么多。”

大爷说完摸着下巴嘀咕了一下:“方怀,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

老大爷自己不是学艺术的,但那个年代过来的,被当时很好的艺术氛围熏陶的什么都能欣赏,昆曲也听,话剧也看,现在想来想去,总觉得方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人被噎了噎,挥了挥手:“跟您说不来,您一会儿自己就懂了。”

很快有热场和开场白,姜源在圈里人脉不错,好几个圈内好友来给他捧场了,如果忽略某些人,整体氛围其乐融融,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

“《回家》,主演姜源,剧本撰写曹堉,感谢您的到来。”

随着报幕声音渐淡,所有灯都暗了下去,幕布还没有拉开,有经验的人知道,距离正式开演还有半分钟空档。

而此时此刻的后台,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原本预定要以某个女演员的歌声开唱,随着歌声亮舞台灯、切入念白,展开故事的。

“玲姐呢?”

“玲姐忽然闹肚子跑厕所!两分钟前刚去的,要不掐掉这段直接开始念白吧。”

“……姜哥,怎么办?”

姜源被之前的遭遇弄的一肚子窝火,但工作就是工作,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原本也是想的掐掉这段——那样会少掉点味道,但也比直接开天窗要好,念白的人都清嗓子准备了,忽然听见姜源说:

“让方怀来。”

众人:“……”

“姜哥,你疯了。”一直看不上方怀的一个演员面色难看道。

方怀:“?”

方怀其实在报幕的那一秒就进入了角色状态,有点紧张,在心里反复回想细节,但也有分神关注这边的状况。

姜源对他比口型:“你可以吗?”

他马上懂了姜源的意思,情况紧急,他略一思索,就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耳麦扣上:

“可以。”

那个演员面色难看地想来拦他,但他已经打开了耳麦,此时的一举一动,观众席都会听见了。

方怀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此时也是紧张得不行了,耳边简直能听到血液一突一突摩擦着血管流淌过的声音,但所有声音都一点点远去。

我可以。他心里想。

他的叶于渊那么优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幕布缓缓拉开,灯光还没有亮起。

这一段空白期超出预估,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观众席甚至有人联想到了‘网红要来参演’之类的言论,已经开始小声嘀咕、窃窃私语,嘈杂声越来越大,情况一时有些乱。

女演员开场的那首歌略显平淡温柔,原本还好,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镇不住场。

方怀扶着耳麦原本要开口,听着台下的嘈杂,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一梦南柯此生晚——”

这句话甫一唱出口,全场忽然静了。原因无他,调子抓耳,音质比曲调更抓耳。

像是闷热嘈杂的八月大夏天,忽然平地涌来一股汨汨淌开的清泉,在小石子上碰撞出清凌凌的声响,平凡无奇的现世无端笼上一层梦境似的色泽,脚下的空气都要漂浮起来。

并不是正宗的戏腔,能听出是少年提着嗓子懒洋洋地唱,但从咬字到曲调拿捏都是极正的,像是说书开场的一声惊堂木,把所有人散开的注意力全都一下子收拢起来。

更有懂行的,抚掌忍不住叹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