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一眼荣安,伸手扯开叠的整齐的被褥,将荣安盖住。

荣安闭合的双眸,陡然睁开。

水光四溢,有某种光彩,在其中流动。

很快,这光彩淡去。

她望着李聪。

他分明听见越来越近的步声和宫人齐刷刷的问安声,却俯下身来,覆在上头,垂眸将她吻住。

李聪在某一瞬,也曾真心待过她吧?

只是,他早已选择了另一条路。

荣安闭上眼睛。没有拒绝这个亲吻。

她听见外头宫人低声的传报,“殿下,公爷奉旨,前来看望您了。”

卫国公是外臣,他再得宠,也不能擅闯内廷。除非请旨……带他过来的,也必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王鹤。

荣安觉得自己从没如此清醒过。

屋内久久没有动静,王鹤不免生疑。见卫国公陡然眉头倒竖,全不是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心内一颤,暗道莫不是有何蹊跷?

就见卫国公冲下玉阶,从侍卫腰里抽出佩刀,重新踏步过来,一脚踹开殿门。

王鹤劝道:“公爷使不得!”

却劝不住盛怒的卫国公。

后者提刀就往殿内冲。

吓得王鹤等人连忙跟着扑入,生怕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伤了帝姬。

而掀开帘幕的一瞬,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卫国公在内,无不震惊地望着屋内情形。

荣安手持长剑,身穿大红色绣金丝牡丹的宫装,剑尖滴滴答答,坠下的鲜血染红了长绒绣毯。

王鹤戒备起来,扬手示意宫人唤侍卫进来,躬身行礼时不住打量荣安,“殿下?可有伤损?”

卫国公两腮震动。

他咬牙切齿。恨李聪办事不力。

如何惊动了荣安,给她先下手的机会?

荣安丢了剑,“当啷”一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她的声音听来冷酷残忍。

“贱婢与贼种私通到本宫眼皮底下来!报皇兄!彻查!这等人渣败类如何混到本宫身边!”

王鹤垂头应命。

侍卫进来。将地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拖走。

李聪的血还是热的。

他的两眼未曾闭合。

睁大的眸中,似乎还映有荣安的倒影。

荣安目送他被拖出去。

永别的时刻,肩头仍遗有他给的余温。

曾照亮她孤冷生命的一个男人。

她试图爱上,终究又背弃了她的男人。

荣安闭上眼,手掌撑住额头,“本宫乏了……”

卫国公久久不语,他像一座最精美的雕像。

如果有人能从头到脚都完美无瑕,那人一定便是卫臻无疑。

他就连此刻的面容,也是一样的无懈可击。

在屋外时,对妻子可能偷人的恼意,从进了屋中明了情况后,瞬间转化为浓浓的担忧。

他像一个最称职的丈夫,在宫人退去前第一时间走上去扶住荣安,“你没事么?可有受惊?不要为不争气的奴才动怒,我这便叫人传太医可好?”

荣安抬眼,见王鹤带着最后一个宫人走出去了。

她挥手扫下肩头卫国公冰冷的大手。

“卫雍和,今日这场戏,你可还满意?”

背着人,卫国公眉眼添了几分轻蔑神色,坐在一旁软塌上面,笑着打量这间寝居。

“荣安说的这是何意,雍和不懂。”

荣安适才只是随意披了衣裳,这会子细细捋着腰上的宫绦,冷笑一声,道:“如今还要继续做戏下去么?二十六年,你不曾厌,我却瞧你这张虚伪不堪的脸,厌透腻透了!”

“你安排李聪随我进宫,不正为当着人前‘捉奸’么?顾着颜面,自然不能叫太多人知晓,只需皇兄身边的王鹤一人知道,替你作证,便足够你去皇兄面前哭求自由,顺便揭开我常年不守妇道的旧疮,揭开卫子谚的身世之谜。你就成了从头到尾最无辜的一个!皇兄为安抚你,说不定就一纸圣旨,圆了你父子团圆的梦呢?卫雍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会甘愿做你的垫脚石么?”

卫国公含笑不语,定视荣安。

许久,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甚好。”他拊掌笑道,“荣安,我从不知,原来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不必说,宠溺李聪,激得卫子谚呕血重病,遣退邱嬷嬷,带李聪入宫,事先藏一个宫女在屋内,都是早有准备对吧?”他朝她伸出拇指,为她喝彩,“做的好啊荣安,将卫某如此玩弄鼓掌之中,不愧是天家帝女!”

第75章

“公爷您真是过奖了。”荣安轻蔑笑道, “论玩弄人心, 阴谋诡计, 谁能比得过公爷您?公爷此番入宫,难得见到圣面, 想来必在皇兄面前, 言说对我的种种关怀, 这才入得内廷。只可惜,公爷这番心思全白费了。公爷不如想想, 明日上殿, 如何与皇兄分辨?”

卫国公并未因她几句言语便慌乱起来, 他沉沉一笑, “殿下若想撕破脸,悉从尊便, 毕竟伤损名节之人是殿下您, 可不是我卫臻。殿下那些奸.夫写下的认罪状,在卫臻书房里叠了一摞, 明儿一并送入宫中,也免殿下费唇舌解释,殿下以为如何?”

这浓浓的威胁叫荣安默了一瞬。

她从前便是太要脸面,才给人一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到如今, 还有什么可怕?

荣安仰起头, 笑着道:“那公爷您呢?您外头那些儿儿女女们,自也有许多话想与公爷倾诉。您觉得,皇兄会偏袒谁, 护着谁?公爷自诩当朝第一辅臣,需知,当日木家为木奕珩之事正式与您交恶时,您的地位便已有了动摇。木家是不行了。木贵人前番胎死腹中,落得自闭宫门下场,可木家从来不是靠这层裙带关系挺立于世。放眼重臣之中,文有张玄举,武有莫其琛,哪个不是木太师旧时门生?您不如再猜,您想将木奕珩身世昭告天下,毁木家女子清誉,他们会不会答应?皇兄又会不会赞成你与木家重新连成一气?”

卫国公抿住嘴唇,眸光如电,看向荣安。

这个在他面前懦弱了半生的女人。

他在新婚之夜用一个侍卫击碎她全部自尊,将她儿子的性命捏在手里迫她妥协这么多年。

他向来高高在上,肆意对她言语侮辱,冷漠轻视。

他如今不得不正视这妇人。

甚至升起一丝丝的玩味。

若荣安早便是这样聪敏机警,而不是那等冲动鲁莽的蠢货,他大概,会愿意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多看她几眼的吧?

只是,她醒悟太迟。到如今,他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

寒娘走了。

人因失血和惊惧,没迈出门槛就晕了。

木奕珩处于暴走状态,几乎要命人将她丢下山去。

无辜的一个孤女,无处可去只得前来投奔,不管之前误会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是以林熠哲和钱氏回程,将她一道捎上,在医馆替她包扎了伤处,林熠哲亲自将人送出城,确认此人离开,再无回头可能。

钱氏见林熠哲始终是一副深沉表情,不由劝他:“你也莫过于忧心了。我瞧奕珩是无意的,他待七妹如何,有眼皆见。奕珩年轻出众,难保会有些许生了妄念的,不顾颜面贴上来。倒要劝劝七妹,这等事便看淡些,莫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倒衬了那些人的愿了。”

林熠哲寒着一张脸,根本没被这话安抚到。

他伸手握住钱氏的手,将指头从她指缝中穿过,“我始终信不过那纨绔子。七妹当初被迫和他一起,皆因我无能之过。我所能做的,只是永远站在七妹身边,不管她将来如何,我会将她护着。”

钱氏听这话说得不详,抬起脸来正色瞧他,“相公莫不是觉得,七妹还会和离一回不成?别说奕珩本无过,便他真是花心滥情之辈,当时当世,男子谁不若此?”

“我便不是这样。”林熠哲将钱氏的手握紧了,沉声道,“许了白头之约,便相守相随一世,中途移情他人,虽于夫妻名分无碍,到底背叛了当日初衷。此身此情,唯归于一人,男儿更当应诺,如何用当时当世之风俗为自己开脱?背叛便是背叛,移情便是移情,我从不信,一颗心揉成了百八十瓣,还能毫无旁骛地独对某一人另眼相看。多情滥情之人,最爱的,怕是只有自己。”

钱氏闻言,默默抽出自己的手。

得此郎君,是她的幸。

可夫妻十余载,如今未能替他诞下一子。她愧对此情。

林熠哲重新握住她的手,“桦羚,我们回去……”

钱氏点点头,窝心得眼热。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送走寒娘,林云暖便着手整理行装。

木奕珩本约了今日围猎,因着一早寒娘的到来,林熠哲和钱氏先行离去,搅了兴致。

朱彦光提议回城,外出三日,这几人虽都不是当家主事的人,带了妻妾出来太久,难免叫家中长辈不满。

临行才发觉,朱彦宽与阿倩不见其人。候了大半日还不见两人归来,众人各派了下人前去找寻,林云暖忧心不已,催促和木奕珩一道去寻找。

山后花海是人迹罕见之地,木奕珩牵着马,林云暖坐在马上往那边走。

不时喊阿倩和朱彦宽的名字。

林中唯有自己的回声应和。

木奕珩几番找话来说,林云暖只顾寻人,恍若未闻。

无法,只得停住步子,将马拴在一棵树上,搂着马上的人就滚进草丛。

“你在别扭什么?我跟那女人什么事都没有!”

林云暖别过头,避开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