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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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淙淙,从墙壁上的石兽口中流溢出来,林云暖解了衣带,把自己埋在水里。
舒服得不想动。
伏在边沿上面,伸手拿水来喝。
她听见脚步声,难免有点紧张。
木奕珩适才叫她“等着”,不会这么快就跟过来了?众目睽睽瞧见他们一前一后跑回住处,该怎么想他们?
钱氏喊她的名字。
林云暖松口气,用浴巾把自己裹住,披了外衣走出水中。
钱氏立在一丛芭蕉下,上下打量出浴的妇人。
粉面含春,莹若白玉。头发湿了一缕,垂在胸前,伏起的胸线令人难以忽视。
细腰不赢一握,两足小小的,随意踩在绣鞋上头。
平素的林云暖端持清冷,待人总有点疏离味道。
不是个爱笑爱说话的人,不熟悉的,会觉得她不好相处。
可这样的清冷性子和勾魂摄魄的韵致一重叠,就生生多了几丝妩媚妖娆。
不怪木奕珩迷她至此。
同是妇人,钱氏也难免赞一句“尤物”。平素不显山不露水,解了衣裳,卸去浓妆,便是如此惑人模样,谁会不爱?
况木奕珩是那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钱氏携她手,同她往屋里去。
“……你身子可还好?生产伤身,我只怕你没恢复好又有了,又要遭一趟罪。缓两年再要一个……我和你哥只怕他太年轻,不懂心疼人……回头叫你哥敲打敲打他……”
说得是极私密的贴心话,林云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脸红如血,凑在钱氏耳畔,小声道,“他……他……外面……”
钱氏抿嘴一笑,“行,你们有分寸,我就不多嘴了。他倒也知道疼你,没选错他。”
林云暖捂着脸,声音低得听不清:“别……别和哥哥说这种事,以后没脸见哥哥了……”
钱氏笑道:“都是自家人,也是关心你。不过你这身子,自己真得多注意。你毕竟大他好几岁。奕珩待你赤诚,这两年对咱们家里的提携那是有眼皆见的。如今虽有了钰哥儿在,孩子总是越多越好,你定要保重自己,与他长长久久下去。”
林云暖听了这话,心里头有些闷,“这人是个火爆性子,行事说话都是一腔热血,如今他待我好,待家里人好,未来我却是不敢期的。这世上男子,如二哥一般痴情专一的,毕竟太少。况木奕珩这般出众,他早晚会爬上去,将来倾慕他的女人,怕会更多。我凭什么与人比?我是年轻,还是貌美?还是性子温柔,才艺出众?我希望真有那天到来,嫂子替我劝二哥,不要为我去争。”
她淡淡拾起茶杯,向钱氏递过去。
“嫂子应我吧。”
“我能报答他的,不过是在他需要我的时候,陪着他。便是出乖露丑,给人笑话,只要他想,我便依他。将来,不论如何,我不会怕,不会怨……”
钱氏伸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那茶如何不肯接过,“你这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别说人家奕珩不曾花心胡来,妾都没纳一个,便他在外有什么花边,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房嫡妻,你有什么好怕?”
林云暖放下茶,轻轻摇头道:“是我这人多虑,我爱过辜负我的人,便不敢轻易去期许。我自然希望能与木奕珩白头偕老,可若不成,便宁愿做最洒脱的一个。嫂子在前,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他不负我,我自不负他。”
门廊上面架满了紫藤花。
木奕珩特地选这间院子和她居住。
水汽氤氲的泉水,如烟似霞的紫藤,院里置的白玉石桌椅,精巧的秋千架。
为博她一笑,引她稍稍流连,他不知费尽多少心思。
四角天空布满艳红晚霞。
木奕珩举手掀帘的动作顿住。
在日暮中站成一座雕像。
万物都染了金边。
唯独廊下的男人,颀长的身影,笼在暗处。
他眉眼低垂,瞧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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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约站了有一刻钟时间。
侍婢过来点灯了, 听见脚步声, 他才挪动步子, 走下台阶。
婢子与他屈膝行礼,“爷怎不进去?”
木奕珩扯开唇角笑了下, 面容微僵, “你知会奶奶一声, 外头开宴了,若她愿意, 就过去热闹热闹, 若不愿意, 就在这边摆饭, 我过会儿就回来陪她。”
竹林边空旷的野地上,架起挡风的幔帐。
轻纱飘扬, 中间燃了篝火, 四角垂挂不知多少的宫灯。
木奕珩向来是大手笔,不吝花费银钱。
舞姬往来穿梭, 也有说书的,唱戏的,随便想听什么,招手就唤了来。
杂耍、戏法也有得看。
晚上是野味的烤全羊。
木奕珩与众人说话谈天, 余光瞥见一抹淡影朝这边来。
他放下手中酒, 停住兴头上的话题,含笑移目凝望过去。
妇人换了衣裳,长发盘起, 戴了一套珊瑚装饰。
宽幅的腰带束住纤腰,垂挂宫绦。轻薄的细纱裙子随风飘摇,远远望去,好似凌风踏云。
她精心打扮过。迎上众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行礼致歉,“我来迟了。”
木奕珩的目光从未移开半瞬,直到她在自己身侧落座,才凑近了低声问,“还酸么?”
林云暖挑眉白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酒盏,拂开婢子,替他斟了杯酒。
话题继续,说得是威武侯旧时的传闻。
林云暖心中一动,侧眸去瞧木奕珩的表情。
桌下,他右手牵住她的左手,握得很紧,微微发汗。
“当初他犯下事后,给老侯爷狠狠罚了一通,直接发配兵营,叫他戍边去!在塞外,一守就是九年!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人人唾骂的妖人,九年后提着阿克夏的脑袋回京请赏!再五年,老侯爷急症过身,他就接掌了宛平驻军!今上不但没怪罪他当年犯下的错事,倒把半个虎符放心交在他手里。不管外头如何评价此人,我对他,是无比的佩服的!”
说话人是朱彦光,声音听来澎湃激扬。
何广义不赞同:“这有什么?当年他攻下阿克夏的兵营,使的是诈招,又钻了阿克夏大意的空子,后来执掌宛平,靠的也是父荫,这些年他年岁渐长,甚少上疆场,这十多年若论功绩,怕还不如我舅舅!这人品行不端,为人不齿,那些传闻,叫人听来都觉得污了耳朵。你怕不知,他和才子唐季安苟且的版本,给坊间传的多恶心……”
他话没说完,见座中许多人变了脸色。朱彦光朝他猛打眼色,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林云暖有点尴尬,做什么都瞧着她?
唐逸是唐逸,她是她,如今她已经和唐逸没什么瓜葛。
她转头,见木奕珩垂头把玩着酒盏,像是没听见大家说的话。
林熠哲咳了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似乎给他这一咳唤醒了神志,朱彦光笑嘻嘻地转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我另有个传闻,不知你们听说不曾。”
他顿一顿,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才缓缓道:“你们知不知道,卫子谚得了不治之症?”
话题转移成功,大家议论起来,“卫国公府什么没有?用得都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卫世子年轻,如何就得了这种病?可打听清楚了?确实不是花柳,真是肺症?”
“没错的。的的确确便是肺症。之前我去瞧他,见着他屋里的婢子端了一盆子血污的衣裳出来。话都说不了三句,稍激动点便吐血。我瞧他那光景,很是替他心酸。儿子生不来,婆娘才死了,自己又生了这病,前头官职也给拿下来,这么一瞧,真没什么奔头……”
“可怜卫国公夫妇,就这么一个独苗儿,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可不伤心死了?”
酒过三巡,妇人们离席,凑一块去乘凉看月。
林云暖只给起哄地饮了半杯,脸蛋红扑扑的,靠在钱氏肩膀上。
人家问起她的孩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怎么机灵可爱,怎么雪白敦实,怎么小小一个人儿就懂得谁好欺,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赞了一通。
木氏夫妇的恩爱众人瞧在眼里。
原本心里那点点轻视怠慢,已然全变成了艳羡。
在席上两人相握的手从始至终都不曾分开。
她量浅,敬来的酒他全部双倍饮尽,喝了足有半坛。
木九从前多胡闹,大伙都是清楚的。人人以为木九将来必要后院糟乱不堪,谁想竟是清净得令人咋舌。
说了一会儿话,木奕珩便来了。
他远远站在林子边上,举目朝这边看。
众女笑着推林云暖,“快去,你相公等你呢!
林云暖红着脸,一步步朝他挪。
木奕珩牵住她手,走了一小段路。
林云暖听见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在头顶。
“我背你吧?”
林云暖点点头,安心伏在他背上。
心脏贴在他背上,不由自主地乱跳。
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她年少时,也曾这样欣喜的爱过。
闭上眼,将脸颊贴在他脸颊上,鼻头泛酸。
只希望这样静谧的时光永远的停住。
停在她还美好的时候。
停在他们还甜蜜的瞬间。
木奕珩侧过头,轻轻亲了亲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举目朗星明月,不及她眉目璀璨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