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叫他到时自己寻人回来,她还不如自觉点,主动提议。

木奕珩想也不想就拒了。

林云暖就觉得自己脸烫得厉害。

适才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实在不敢叫木奕珩知道。这样去试探一个待她好的人,未免太小心眼了。

……

“侯爷,雨势越来越大,斥候探过,前方有个村子,可先避一避雨。”

威武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自有人先行一步往前方打点。

唐逸坐在车里,长途跋涉,他皮肤嫩,骑了两天马就把大腿内侧磨破了皮儿,威武侯特在之前的镇子上买辆马车给他,只是车速奇慢,没一会儿就给落后在队伍后面,只几个黑甲卫沿路护持。

这种鬼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镇日下雨,随军行路无聊得很,赶路赶得头发晕。他养尊处优惯了,觉得不能适应,又不敢提议自己先回去。威武侯欲念极重,尤其在公事忙的时候,压力越大,时间越紧,越要用某些法子让自己松乏。唐逸觉得羞耻,自己一代才子,丹青惊世,曾是多少佳人梦中仙侣。无奈如今屈就人下,有家没脸回,混得个没脸面的名声,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他撩车帘,远远瞧见威武侯的马慢下速度,坠到队伍后头。却不是为了等他。

木奕珩负责断后,骑一匹棕色宝马,这种天气,右臂旧患频频泛酸,才用左手除下右臂上的护肘,想要捏一捏,就见威武侯停步在前,正回眸朝他看来。木奕珩脸色一沉。

“奕珩。”威武侯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本侯想起有些事没办,你赶在天黑之前,替本侯走一趟甜水镇。”

木奕珩眉头微蹙,抱拳道:“敢问侯爷,是何事?”

“去甜水镇买四百只馒头,记住,只要七里巷拐角崔记的馒头。”他顿一顿,微笑道,“本侯有大用。不得耽搁,记住了?”

手段如此粗鄙的折腾人,根本不是威武侯的作风。木奕珩蹙了蹙眉,军规在上,如何不能反驳上峰。只得抿抿唇角,抱拳领命。

威武侯仰头瞧那雨势,潺潺不休,等木奕珩到了甜水镇,大抵已天黑了吧?却去何处寻崔记摊档,又如何来得及做出四百只馒头?

非是他无聊消遣人,实在……木奕珩生命力太顽强了,几个月来军营的非人苦训都没能压得他低头。这事有卫国公插手后,反叫他觉得更有趣了。

若是强来,木奕珩那小子会羞辱得哭么?

卫国公会否痛心疾首,与他拼命?

光是想到这二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威武侯就觉得有些愉悦了。

第55章

马腿打滑, 木奕珩反应灵敏, 才避免了摔马落地。大雨浇透了斗笠, 他几乎睁不开眼。

天空像被撕了道口子,那雨水瓢泼一般, 不要钱似的往下倾泄。

木奕珩右臂酸得有些狠了, 寻个避雨的屋檐, 把右臂袖子扯开,一条长长的疤痕, 在上蜿蜒。

他从没忘记, 是谁害他如此。

……

一入村中, 就地安置, 借了村民的几间土坯房,给威武侯和唐逸及几名将领歇息。

唐逸换过衣裳, 磨磨蹭蹭地往威武侯房里挪步。

院子里两名送热水的农女, 立在角落里偷觑他。

那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他俊逸出众, 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瞧几眼。而于今的身份只让他觉得耻辱不堪,他别开头,垂眸往屋中走。

亲卫在屋前拦住了他。

“公子只管自去歇了, 侯爷有事, 并不在里面。”

唐逸微微一怔,忆起适才木奕珩打马而去,童杰在后凝视他的神情。

与看自己之时, 一模一样。

若木奕珩也成了童杰的人……

唐逸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颤着。

世家子弟,向来骄矜跋扈,如若雌伏人下,将是何等不堪,木奕珩还有无脸面,再回头对着妻儿?

届时暖暖,会否如骂他一般,骂那木奕珩一句“恶心”?

……

这个时辰,木紫烟原已该安置了。成府里惯无夜宴,几位成爷均是洁身自好之人,落钥早,各房清净。

唯木紫烟的三房近来麻烦。

钟晴跪在地上给木紫烟捏腿,已有小半时辰。

成威坐在榻上瞧书,不时拿眼偷觑她,目光一对上,一个无辜深情,一个无奈可怜。

两人都不敢说话。

木紫烟斜靠在榻上,目光不时掠过二人,虽如此作践着丈夫心爱的人儿,心里也并觉得十分舒坦。

她穿着艳紫色绸缎寝衣,头上勒着嵌珠金银二色抹额,上了晚妆,一派雍容贵妇模样。可粉黛盖不住她颓然气色,和身下跪着的那清汤寡水般不施粉黛的女子一比,还逊色了几分明艳娇俏。

年轻真好啊。

这样水灵灵的脸蛋儿,就是她见了,也想伸手掐一掐。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指头,在那嫩生生的脸蛋上一拧,一旋,掐出个红印子。

钟晴不敢出声,委委屈屈噙了两汪眼泪,偷偷瞧了成威一眼。

成威目中的急切不似作假,才想开口斥两句,就听木紫烟嗤笑一声:“啧啧,钟姨娘肌肤真是滑嫩,不怪三爷爱你,就连我瞧着,也忍不住想摸两把。”

这种酸话,只能当做是赞她,钟晴抿了抿嘴唇,小声拜道:“夫人说笑了。晴儿不及夫人。”

木紫烟最厌烦她这幅模样,什么叫不及夫人?难道赞她一句,还就给她脸面与自己比一比了?她也配

成威叹了口气,眉头蹙紧了,依旧瞧他的书。

美人的委屈,只有背地里再安抚报答。

木紫烟笑了笑:“好了,仔细你手乏,前儿我给三爷绣的补子,还差一点儿功夫,你就着外头的灯,替我把它绣完了,我有话与你三爷说。”

钟晴在心里叹了一声,只得行礼后,移步外间,稍间的灯暗极了,一块补子才只绣了两针,要绣完,这一晚不必睡了,说不准还熬坏了眼。

她又朝帘后,里头歪着的成威瞥去。

成威在和木紫烟说话。

不知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钟晴就被告知,她要随侍三奶奶回娘家去了。

便回娘家,也要带着她,不给任何她与三爷独处的机会!

钟晴咬碎银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随木紫烟上了路。

车内,侍婢小惠撩帘瞥了钟晴一眼。

回身道:“奶奶这招果然高明,从前为她与三爷争执,自己生气,还落不了好。这下好了,奶奶日日抬举她,夸她,把她拘在身边吊着三爷,三爷却不好说奶奶什么。现下奶奶又有了孕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等生了小公子,三爷又要高看奶奶一眼。这种不值一提的野花野草,时间久了,瞧腻了,三爷是不会再理的了。”

木紫烟并不见得意神色。她懒懒靠在车壁上头,

有什么好?杀敌一百,自损八千。

不够她心里堵得慌的。眼睁睁瞧着自己丈夫与人眉来眼去,背过身那俩人就要勾勾手指,防不胜防。

木紫烟于今已有近五个月的孕,胎相坐稳了,馋娘家的饭食,好说歹说磨着丈夫说通了婆母准她回娘家,木清渝早早派了人沿路迎她,接进府里,一番关切。

木大夫人不免斥她胡闹:“多大个肚子还往外头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是想气死你娘么?”前几日染了风寒,才好些,这时还有些咳。一句话骂完,喉咙就沙哑了,侍婢端茶上来,木大夫人抬头接过,就见着一个眼生的女子娇娇立在门口。

“这是?”瞧打扮,不像婢子,眉眼十分清秀,脸蛋儿尖尖,腰肢细细的,戴着不显眼却很贵重的玉饰。

木紫烟面色一沉:“钟氏,过来给夫人看看!”

钟晴忐忑上前,跪地磕头:“奴婢钟氏,拜见夫人。”

木大夫人便知是自家女婿近来宠得没边儿那位。脸色不怎么好看,象征性地赏了一把银锞子,便撵她出去。

钟晴立在廊下,才舒一口气儿,就见一个三月天还披着滚毛披风的女子乘肩舆过来。

钟晴本想躲,却躲到哪里去?她一个随侍过来的半奴半婢,怎好在人家院里胡走?叫候在外头,怎敢轻易离开?

林云暖扶着侍婢的手过来,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喘一喘,十分的娇弱无力。下人们小心翼翼护拥,一见她来,大夫人屋外的侍婢都大惊小怪地凑过去。

“哎哟,九奶奶怎么来了?这天儿还有些凉,可莫着了风,夫人该心疼了!”

林云暖面色有些过于苍白,精神却好,披风里头穿着新裁的蜜合色百蝶穿花袄裙,手上套着上好的东珠钏子,这种好东西,钟晴是认识的。每一颗都浑圆莹润,一般大小,单是一颗便已难得,这么一串二十四颗,价高得令人咋舌。她倒好,随随便便串在手腕上面,若非抬腕露了出来,都叫人难以发现。

林云暖朝下人们笑笑:“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眼看四月,何来的凉风?大伙儿可都到了?但愿我不会又迟了。”

里头掀了帘子,木大夫人随身侍婢笑着来迎:“九奶奶,听着您声音,夫人就紧着奴婢来迎了,快进来,今儿您是头一个,不必担心迟了呢!”

林云暖上阶,经过钟晴身前,钟晴纠结着,是不是打个招呼,可她什么身份,要说话,必得先行礼,自称奴婢……

林云暖似乎没瞧见她,扶着侍婢的手迈入进去。

帘子隔着内外,只留一点冷冷淡淡的清香。

茉莉花的香露味道。

多少次唐逸与她亲昵,衣料上头,就沁着这种香味。很淡很淡,回味绵长,久久不散。

钟晴心头发酸,无言叹了一声。

木紫烟对林云暖向来说不上喜欢,人怀有孕,脾气更差,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每每出个门,兴师动众,劳娘为你操心。身子不好就在自己屋里歇着罢!”

——当谁愿意瞧见她么?

木家几个未嫁的闺女哪个不是给她污名连累?躲着都不大敢出门,就怕人家问她们九嫂的事。

林云暖平静地笑笑:“咱们家大姑奶奶回门,我自当过来看看。如今身子已大好了,劳娘和紫烟你惦记。”

木大夫人叫人给她垫了软垫,关切问:“钰哥儿睡着呢?前儿说他吃的少了,可是乳娘奶水不足?可要再叫牙婆带几个过来瞧瞧,有中意的,多留两个。”

林云暖道:“劳娘费心,钰哥儿还好,前儿是闹脾气呢,总想人竖抱他,嫌仰着瞧东西不清楚。不怪乳娘。两个乳娘都很好,娘选的人极妥帖。”

说及自己的孩子,林云暖面上浮上一抹柔色。

她皮肤本白,因失血的原因,更添了几分娇弱,说话声音柔柔的,说是有气无力,却也有种无意识的勾人。

总觉得对她说话大声些都怕吓着了她似的。

叫人不忍心。

九弟就是爱她这副狐媚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