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大都城门近了。

他眸子有些恍惚,几乎快落下泪来。

可就在这时,他顿住身形,停下脚步。

回去,会如何?

再不能使剑打马。

用这废掉的膀子,去抱他喜欢的女人?

想到“喜欢”,他嗤地一声笑了。

他的喜欢,何其卑微、轻贱?

因觊觎那肉体,贪恋床笫之欢,强将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禁锢在身边。

童杰尚肯给耐心,没有执意用强。他却连那老妖怪都不如,一再做出无耻丑事。

他想到他看到童杰时那种反胃恶心的呕吐感,那抓心挠肝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的恨意,——她对着他,也是这般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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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林云暖生辰。

她临窗描眉,抬眼,见阿倩立在已败的木樨花下,笑盈盈瞧她。

“打扮这么好看,干什么呀?”阿倩揶揄地,笑她,“沈大哥在外头等好久了,你再不出去,他就要急疯了。”

林云暖抿嘴一笑,拾了唇脂,均匀涂在嘴唇上面。随手翻一翻妆奁,找出一只手镯戴上。

错眼就见躺在妆匣里那枚紫纹白玉。

前年生辰,夜半梦醒,这块刻着“钧颐”二字的白玉,就被她握在手里。

眼睛,没来由地涩了一下。

将妆奁关上,恢复了甜笑,起身唤来朝霞和悦欢,吩咐今天宴客之事。

去年底,晚霞出嫁,朝霞便从云州过来服侍她。

一同来的还有钱氏,将珍宝斋分号开来京城。

也有她的功劳,毓漱女馆虽不甚赚钱,倒交了不少朋友。从中使力不少。

将事情交代完,才出来挽住阿倩的手臂,笑道:“先说好,今天可不许灌我喝酒。去年你们几个,害我在沈大哥面前出丑,坏死了!”

阿倩笑嘻嘻地:“这有什么?醉了酒,不过乖一些,话多一些,粘人一些,沈大哥不知多喜欢呢。你平素太正经,那才没趣呢!”

林云暖戳了戳她腰肢,故作不悦道:“莫胡言乱语,给人家听见,还以为我和沈大哥怎么了呢!”

阿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人家就是没听见我说的,光用眼瞧,也瞧得出来。一个郎中天天往女馆后门跑,今天送补药,明天送吃食,你说人家图什么呀?你忙起来,把人家晾在门外几个时辰,不见他生气,还傻兮兮地笑。别不知足了,林姐姐,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挑?”

见林云暖听不见似的,只顾走她的,阿倩扯了扯她的裙子,放大声音道:“哎哎哎,这位老夫人!”

林云暖回头瞪她,阿倩噗嗤一笑:“瞪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人家沈四夫人和你一般年纪,女儿都快议亲了!”

林云暖与她边斗嘴边往前头走。沈世京来得早,女馆还没上客,他侯在穿堂,听见脚步声,就站起身来,朝来人施礼。

抬起头,见到只有阿倩一个,不由面色一僵。

阿倩硬着头皮与他笑笑:“半路上,侍婢传话,说是今天备的一样吃食材料买少了,她就……”

就把他丢下,先去处理别的事了。

沈世京这才一笑,“罢了,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阿倩见他行了礼就要走,忙喊住他:“哎,你就这样走了?没东西托我带给她?”

沈世京会错过这么好的送礼物的机会?她才不信。

果然就听沈世京笑道:“今天这份礼,我想亲手赠她。”

曲水桥前,河中小舟一荡一荡。柳树下,林云暖转过脸,面色有些泛红。

阿倩几个在舟上与她招手,笑着喊他们“林姐姐、沈大哥——”

声音远远传开,欢快的笑和甜美的嗓音引无数人在桥旁驻足。

沈世京呼吸有些急促,两手交握着,不时挑眉觑她神色。

见她始终不语,不由有些泄气。

“林……你、你不喜欢么……”

林云暖其实不大会应对这种事。

唐逸十分自信,木奕珩是霸道,对上这个在她跟前总是赔小心的,有点不知怎么答才好。

沈世京已经灰下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除这镯子,也再没别的……拿得出手了……”

林云暖垂头觑了一眼那镶宝烧蓝镯子。

这东西实在太私人了,她若收下,这关系就成什么了?

这些年,沈世京是如何待她,她心里不是不懂。

她也一直努力回报,药材都只在他那边拿,这两年不少药铺要与她合作,全都拒了。

逢年过节也会想着他,念他一人不易,往往弄了饭菜叫人给他送去。

尽力用一番真心,去回报这份恩义。

早在两年前中元节那晚,她就已与他说得很清楚。从她改口唤“沈大哥” 那日起,便只当他是个朋友,是个兄长。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道有些悲凉的笛声传来。

她蓦然望去。

桥下,一叶蓬舟悠悠荡荡从桥洞下驶出,缓缓慢慢,只见仓下一人,卧坐在那。

笛音萧瑟,似极伤怀。持笛人穿一袭淄衣斗笠,脚上的靴子已有些破了,是个极不起眼的寻常船夫。

不堪回首的往事涌上心头,林云暖紧紧攥住身侧枯去的柳条。

她露出一抹苦笑。

这是做什么呢?

两年前,那个她一心盼他不得好死的人,就已经死了。

转回头,终于用清明的眼望向沈世京,唇角笑意微凉。

“沈大哥,我不能收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迟来了,抱歉。

十一放假尽量日万,预计再有几天吧,就要结婚啦。

木九虐的差不多了,下章让两人见个面吧。

下一章是十二点零五更,对不起啦。让你们久等。

第37章

街头酒肆, 沈世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从身上摸出银子, 丢在桌上。

小伙计抹桌子,觑见上头一只小小锦盒, 忙追来唤住他:“客官, 客官!您东西忘了。”

沈世京回眸, 定睛看清那盒子,嘴角勾起一抹凉笑, “不要了!丢了它, 丢得远远的!”

两年守望, 他以为总有一日守的云开见月明, 原来不过痴想。

这两年他伴在她身侧,却从来没走进过她心里去。

如何会有这样无情的女人?

她是铁了心, 要独守一辈子?

有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有什么不好?

他不懂,真的不懂。

一路垂头踉跄, 很容易就撞上了人。

一行官兵,整齐划一抽出刀来,刷地一声,齐齐指住他的胸口。

被撞之人摆了摆手, 沉声道:“是良民, 醉了酒。”

那些官兵这才收刀,护拥那人而去。

沈世京隐约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茫然回头张望, 只见巷子尽头,层层兵勇拥着的那高大身影,肩膀宽厚,行止沉着,步子迈得又稳又快,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

他心里,升起一点点奇异的恐惧。

具体为着什么,却说不清。

…………

木奕珩转过墙角,眸子微闪,心中有些雀跃,又有些难以置信。

这样的日子,不该同处共饮,□□度?

难道、难道……

…………

夜游河。风已经很凉了,再过几日,便要飘雪。在京城两年多来,林云暖已适应了这种寒冷天气。

小炉上温着酒,阿倩和悦欢、朝霞闹成一团,她抱膝坐在船尾,不知为何,鼻子酸酸的,笑不出。

阿倩递酒过来,顺手就接过了。

早已忘了自己早上是如何说,再不饮酒的。

如今,再不会有人出现,将她抢走,醉了又怕什么?

林云暖饮了一杯,自己扑到案旁,提了酒壶,又饮一杯。

阿倩拍手起哄,就看她一杯杯的灌下去。

一会儿,倚在人身上,脸色泛红,双眸迷离,醉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