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一压?这又何必?若是大人的治下能够出一个八岁的秀才,说出去也是大人的一份政绩,何必多费手脚,说不定还要落人埋怨,吃力不讨好罢了。”

对于另一位主考官的提出压一压的想法,有人反驳,当下便有人赞同的点头道:“大人是一番好心好意,想压一压他,这是为他的长远考虑,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识得好人心的。他怕是体会不到大人的好心,回头还要抱怨大人阻他前途,平白做恶人,何苦来哉?”

堂下有一名顺天府的通判,名叫傅试,原是贾政门下的学生,平常都赖贾家的名声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与别的门生不同,靠着这个关系,他对贾家的事情知道的颇多。

他原先就听到风声,说是王夫人这边有一个亲戚,今年刚刚八岁,便已经过了县试,十分得他老师的青眼,不但平常对他十分看重,常将他叫到家里来询问功课,这一回他参加府试,老师更是把他名下的院子拿出来让他住着备考,又派了一房仆人前去伺候他,可谓是十分尽心。

不但老师夫妇对他十分看重,就连荣国府里的老太太也十分欢喜他,他家的那个凤凰蛋贾宝玉也对他另眼相看,与别人都不同。

傅试虽然是贾政的门生,平日颇得贾政的看重,但到底是比不上正经的亲戚的。

虽然有时候徒弟比亲生儿子关系更为亲密,可那说的是正经的磕过头喝过茶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傅试这种投到人家门下的门生能比的。

傅试并不知道王玥只是王家连过宗的旁亲,只当他是王家正儿八经的亲戚,心中对他更是看重了几分。

傅试在官场上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对于贾家的情势看得十分清楚。

贾家虽然与其他几位王公贵族同为□□开国时分封的四王八公之一,各家之间来往十分亲密,但是真正可以交托信任的还是同出金陵城的四大家族。

如今这四大家族中,薛家不必再提。

荣国府老太太的娘家史家虽然是一门双侯,但是空有爵位,兵权却早被皇帝收走了。

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爵爷在京城是一抓一大把,别说是侯爷,就连王爷都有一箩筐。

如今史家也不过是靠着往日的情面,还有同为四大家族中的王家的照拂,才能够勉强在京城立足,没被排挤出去。

贾家与史家的情况相仿,虽然贾赦继承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但是正一品的爵位在京城中不过是平常而已。

再者,那位贾家家主大人从来都是缩在家里玩女人,除了必须要他出面的场合他根本不露面,有这样的家主,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太还活着,又有王家这一门强悍的姻亲存在,贾家早就在京城变成隐形人,败落的不成样子了。

而王家看起来已经在四大家族中占据了头把交椅,但是稍微聪明一点的都知道王家现在也不过是靠着王子腾一人撑着罢了,其他的子弟根本都不成器,只要王子腾也退下去,王家只怕顷刻便会倒塌下去。

所以说如今四大家族还能够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所靠着的只有王子腾一人罢了,但是近两年,随着王子腾卸任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升任了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离开京城之后,四大家族在京城中的影响力并不如以前了。

由此可见王子腾对于四大家族的重要性,以一己之力独撑四大家族,人才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也难怪他老师如此看重这个后辈,若是将他培养出来,未来便又是一个王子腾,贾家便又可无忧两代。

除了贾政的看重,可以想象得到,等王子腾回到京城之后,见到王家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必然也会倾王家之力来培养这个后辈。

毕竟谁都知道王子腾没有儿子,王家唯一的男丁只有他大哥的独子王仁。

作为顺天府的通判,傅试常年管的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做出来的荒唐事,他自然知道王仁是什么货色,若是王家交给他,恐怕王子腾一死王家就要倒了。

这个八岁的考生对于贾王两家的重要性根本不用多说,傅试深知自己出身贫寒,能够在这顺天府衙门中站稳脚跟背后依靠的是什么。

所以他也知道他必须要保住这个只有八岁的考生,最好能扶他走上青云路,否则以往是他依仗的靠山说不得便会弃他而去。

因此不过略想一想,他便开口道:“我朝又不像前朝那般,需要压压那些后起之秀,再者说,我前些时候听到坊间有传言,说什么我朝没有神童出世,乃是因为陛下没有得到天命…”

不等傅试将话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大声叫道:“荒谬!实在是荒谬!这种荒诞之言竟有人信?傅大人,你竟敢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来,你就不怕陛下问罪!”

面对对面人的诘问,傅试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复述了一下坊间的流言而已,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周大人,不必这么迫切的将这顶大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被称作周大人的考官正待出面反驳,却被宋平章拍了拍手,示意他坐下去,傅试见此,皱了皱眉头,虽然宋平章表面上是偏向他,但是看他的动作,有眼的人都知道他更亲近的是谁,他这般拦着,不过是护着周旋而已。

不过他又想到通判原本就是朝廷设来分出知府手中的权力的职位,他们两个不和这才符合朝廷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便把心里的那一丝不舒服压了下去,装作没看到宋平章的动作,笑着道:“就像周大人说的那样,这不过是荒谬之言,根本当不得真,不过民间的百姓总是有些愚昧的,有心之人略略传播,就有百姓跟着附和。陛下日理万机,自然管不到这点小事,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为陛下分忧解难。不过也是陛下得天护佑,坊间刚有这传闻,这八岁的小秀才就出来了,这可不是上天送来的机会吗?”

听到这话,宋平章眉眼微动,虽然他一向跟傅试不和,但傅试这话说的却不假,若是能把这个八岁的考生同坊间的流言结合到一起,给陛下上份奏折,必定能得陛下的欢心。

说不得他便能借此机会从这该死的顺天府知府的位置上离开。

“我听说这名考生名唤王玥,同那荣国府的贾政贾大人是亲戚,我还听说那位贾大人好像正是傅大人您的老师,你们这关系…傅大人,应该避嫌吧?”

傅试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笑着道:“按照朝廷的法度,我与他这并不在避嫌之列,周大人操的心太过了。”

虽说傅试把周旋的话给驳了回去,但周璇的话无疑是在宋平章的心中留下了痕迹,将他心中刚升起的小心思又扑灭了。

顺天府的知府从来都是极为难做的,虽说表面上看上去十分风光,能够以知府的品级上朝面圣,全天下是独一份儿的。但这份荣耀的背后也意味着,沉重的责任。

在这个位置上,要么做一个强项令,然后得罪权贵,被皇帝当成平息权贵怒火的弃子,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要么做一个笑面佛,谁都不得罪,但谁也都得罪,最后被皇帝赶下台去。

可以说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了炮灰,只有极少数的才能够独善其身,落得一个好下场。

宋平章刚刚接到任命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以为他从此平步青云,赶上来巴结他,也有不少明眼人立刻与他划清关系界限,唯恐日后被他牵连。

但是宋平章知道,后一种人的想法是对的,他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不过好在宋平章为人极有手腕,在这 顺天府的知府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却是相安无事。

但是宋平章知道这不过是他用尽全力压制的局面,过不了多久他压制不住,矛盾一旦爆发,他便会成为平息两方怒火的炮灰。

这两年来,他用圆滑的手段和同样圆滑的言语一直在化解着权贵和平民之间的矛盾,那些平民百姓最容易打发,只要稍微给一点银子,出一点血,便能够让他感激涕零。

那些权贵却不好打发,虽然在他的努力之下他们出了血,他们也勉强接受了这种处理的方法,但是也不过是勉强而已。

尤其是那些仗着家族势力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更是因为他的作为将他视为眼中钉,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找他的麻烦。

但他们做事却辜负了纨绔子弟的恶名,他们做得极有分寸,刚好卡在宋平章处理事情的界限之上,若是对他们重罚,不但权贵们不同意,就连皇帝怕也对他处理不满意,而他也会平白落上一个酷吏的名声。

若是轻上一分,他往日经营的极好的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这让他吃够了苦头,所以虽然面上不显,但宋平章对那些权贵子弟却是实打实的心生厌恶。

乍一听说八岁的神童竟然也是个权贵子弟,宋平章心里对他的欣赏立刻去了十成十,更是额外添上了几分厌恶。

宋平章心中更是升起了立刻将他从榜单上辍落的想法,但宋平章又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能够让他从顺天府位置上安然离开,脱身而去,更上一步。

这种好机会实在难得,让他十分舍不得。

犹豫之下,宋平章权衡了一会儿便道:“压不压的,倒不急在这一会儿,先看一看再说吧。若他文章真的有了火候,我托他一把又有何妨,若他文章还不够火候,便让他再熬上一熬,也是我这个前辈对他的教导。”

在座的主考官大多都是宋平章的属官,已经与他已经共事两年多了,对他了解颇深,听他话里的意思便已经知道他的态度已经偏向周旋,对那位八岁的考生有了压一压的想法,不过是顾及着傅试,没直接说出来,留了一份余地而已。

其他人跟这个考生又不熟,也没什么利益关系,自然不会平白为这个考生去得罪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自然是选择沉默不语。

而周旋一待宋平章的话音落下,便立刻站起来拱手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属下受教了!”

傅试还待要说,但周旋的话已经将他的话头给堵上,他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好闭上了嘴巴。

宋平章便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好,你们便再出去一趟巡查一下考场吧。”

“是,大人。”

几位主考官便站起身来,拱手应是,然后躬身退出门外。

傅试因为是通判,原是坐在宋平章的左手下方的位置上,所以他是最后一个退出来的,只是他刚一到门口便见周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在门口等着他,见他一出来,周旋便道:“哼哼,我听说你的老师可是很看重他这一个侄子呀,你这个门生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人家正经的侄子,若是这次大人将他压了下去,你这个做门生的只怕在人家那里也讨不了好吧?你天天靠着的不就是他贾家吗?如果没有了贾家,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面对周旋的挑衅,傅试却只是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靠山,关你何事?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一座靠山吧,我记得你今年都已经五十岁了吧,还在大人手底下做书吏呢,这都多少年了,也没看你升上来,你那个儿子日后只怕也只能够子承父业,做一个小小的书吏了。真是可惜了他的资质!”

“你…”

傅试又是一声冷笑,也不再搭理周旋,自顾自的往考场去了。

其他人早在他俩火花四溅的时候便四散了,虽然热闹好看,但有时候却不是旁人能看的。

不过傅试没走多远,他脸上的冷笑便隐了下去,浮起了一层担忧。

考场之上,根本无法往外头传出消息。今天晚上一收卷,考生离场,考场便会关闭,他们这些主考官便要留在考场之内阅卷,等他能出去的时候,成绩也早已经定下来了,他根本没办法往贾家传消息。

周旋所说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意见,他再怎么得贾政看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门生而已,那里比的上关系到家族未来的侄子呢。

为今之计只能够寄希望于这位小少爷才华出众,能够折服大家了。

不过,这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一章很肥啊,明天加更,顺便把前面的改一改,谢谢大家的打赏,ヾ(????)?~

第38章 府试三

王玥在这边自然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在考官中引起了一番争斗,他只是有些纳闷为何前来巡查的考官好像都有意无意在看向他这边,是因为他的年纪吗?

可即便因为他的年纪诧异,也不该表现得这么露骨吧,而且有人看向他的眼神不知为何透露出一些幸灾乐祸,难不成这里头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不过很快,王玥便顾不得再思考这些了。

他完全被考题吸引了。

答完前面的默写题,第二道题便是策论题了。

第二道题不出王玥之前的预料,正是他猜到的关于旱灾的问题。

看到题目,王玥便觉得胸有成竹,他之前可是早早的便预备了起来。

不过再一想,这世上聪明人又不止他一个,关于西北旱灾的问题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京城,大约是天子脚下的百姓格外与众不同,即便是一个乞丐谈天论地时也说的是朝堂之上皇帝如何如何,王爷国公贵族们如何如何,因此这件事情在别的地方,不过是引起人家一句感慨罢了,但在京城却格外喧嚣。

因为京城百姓尤爱谈论政事,顺天府历年的科举考试也意外关注策论一道。

既然考试注重策论,考生自然也跟着重视,而策论大多跟朝堂上的政事有关,相比起四书五经来这个就好猜许多,因此对于策论的押题,每年都有很多考生私底下找人去做,除了那些书呆子外,猜的中考题的绝对占大多数。

这也意味着大家重新站到了同一起点上,谁能占得先机就看他们各自的准备如何了。

关于旱灾的治理方法,王玥自认为绝对不输于考场上的考生,甚至朝堂上的大臣们他也绝对可以说一声不输于他们。

虽然他以前没参加过公务员考试,但是他学的是文科呀,从小到大,地理政治历史教会了他无数知识。

别说旱灾了,就是水灾泥石流沙尘暴,他都知道怎么治理的,一套一套的,写个几万字都行,更别说策论不过是一千多字了。

将自己之前准备的文章,誊写在抄稿纸上,王玥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排除掉这个朝代还做不到的措施,又修改了几个字 ,他便再次提笔将文章誊写在答卷上。

虽然在注重字迹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但他的速度在所有考生中已经算是非常显眼的了。下笔如飞,行云流水,能写出这等气势的,要么是胡编乱造,胡写一气,要么就是胸有成竹。

这些巡查的考官们原本就对他非常注意,见他这个表现,众人不由得心下诧异,能够成为一县之首当然不会是那等腹内只有草莽的草包,那么这意味着只能是后一种情况了。

刚刚大人说什么来着,如果他的文章已经到了火候,必定让他过。

他们刚刚以为大人的话已经判了这个考生死刑,毕竟到不到火候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情,这个年纪的考生即便写的再优秀在他们这些考官眼中肯定都是有缺陷的,随便挑出一两点来,便是皇帝也没法对大人的阅卷有异议。

他们都认为这个考生根本没希望,但是现在看来,或许…

傅试远远的看着王玥的动作,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看他这个动作现在应该是在写策论吧,策论,原就讲究言之有物,对于文采倒并不怎么重视,因为京城一向有重试策论的习惯,考生们也纷纷跟着考试走,自然也都看重策论。

据他所知,京城的考生在考前都会去找人猜几道题目,然后找枪手为他们准备几篇文章,这孩子写得这般畅快,或许是因为他准备的文章很好。

当然文章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写的,只不过傅试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他能够成为现实之首肯定是有一定学识的,但是府试不同于县试,不是说背背四书五经就能过的,府试有策论,能够写出好的策论,必定是对朝堂的局势还有朝廷颁布的政策法律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