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三十二岁踏入这片东方土地,一直到他五十岁,这中间的时间他曾经为名利狐媚猿攀,而后半生,他则在为前半生的失败颓废不已。

但到了快要回到上帝怀抱的时候,他却突然看开了。

在这里他能够掌控一家教堂,教堂还有不少的土地足够支撑他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在这里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曾经唯一的遗憾就是一个人在这里要孤寂的活下去,但上帝却可怜他的子民,回应了他的羔羊的请求,给他带来了一个小天使。

原本约翰以为他这辈子就这么孤独的活下,却没想到在老年还能够碰到这样一位小友,这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即便他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想来作为为上帝开拓疆土的先锋,他应该能够升往天堂。

“你开心就好!”几年前约翰还曾为如何获得皇帝陛下的恩宠而绞尽脑汁,但是或许是因为身体越来越不好,越来越接近于死神,以至于原本对于世俗的权势十分沉迷的约翰突然一下子看开了,现在的他更愿意好好打理这家在他十几年来忽略下越来越破败的教堂。

“最后一幅壁画快好了吧?”

“大体上已经完结,只除了一些细节还需要处理,正好我这两天没事可以留在教堂,应该能够全部完成。”

“那就太好了,能够在我余下的时光看到教堂在我手中重新复苏,那么当我前往天堂去见上帝的时候,我能够毫无愧疚地向上帝转述我的功绩,虽然比不上查尔斯,但我想上帝会愿意接纳我的。”

“约翰,别这样说!”

“哦,王,你不用担心,死亡只是重新回到上帝的怀抱,那是另一个起点,并非终点。更何况虽然我已经年迈,但我的身体非常好,尤其是对比你这个小身板,我的身体可是强多了,再活上十几年也是有可能的,我想上帝他老人家暂时不会想见我的面的。”

说完约翰还对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王玥无奈的笑了笑,但心里却十分高兴,随着教堂越来越好,约翰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一反之前的颓废,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还能够活上十几年。

约翰领着他来到教堂东面的一处墙壁,整个教堂的墙壁上都绘制着惟妙惟肖的画像,唯有东边未曾完成。

教堂墙壁上的画像全部都是圣经上关于上帝伟能的描绘,而东边那幅画的内容正是上帝创造亚当时的情形。

绘制这幅画像的画家的技巧十分高明,与一般宗教画上以上帝为主角的画像不同,这幅画上反到是突出了背后宏大的场景,又巧妙的运用了光影的艺术,使得整个画像看上去就好像是真的一般。

约翰看着这幅画像目露痴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恍惚的如同突然间从迷梦中清醒一般道:“真美啊!王,你是个天才!相信我,如果你在英国,一定会成为教皇和国王陛下的座上宾,整个国家的人都会为你的才华惊叹,他们会痴迷追捧你!你的名字在百年之后仍然会被人们提起,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的话,请到英格兰去吧,那里会是你的乐土!”

王玥摇了摇头,道:“我想我并不愿意离开我的国家,这里有我的亲人,我没有离开的理由。”

“那还真是遗憾呐!”约翰笑了笑,并不在意王玥的回答,他伸出手拍了拍王玥的肩膀道:“那么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等你把这幅壁画完成就把查尔斯留下的那套画具带走吧,那套画具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并不喜欢绘画,如果把它强行留在这里那套画具会哭的。”

对于约翰的提议,王玥并没有推辞,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多谢你,约翰,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惊喜,我很高兴。”

“就当做是为你庆贺考试成功的贺礼吧,这也算是我这个老朋友的一点心意了,我希望这套画具能够一直陪伴着你,当你成名之后,这套画具也许会因为被名人使用过而成为收藏家的热爱,而我老约翰的名字也会被人记住的。”

老约翰的话只是一时调侃,王玥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但是在场的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这句玩笑话在后世竟然成了真。

很多很多年以后,这座破败的教堂被政府出资重新修建,而教堂墙壁上那已经有些斑驳的壁画则被细心的保护了起来。

这座教堂是那位名贯中西,受到东方和西方同时追捧的画家的起点,因此成了中外许多画家为之向往的圣地。

老约翰这个被考证认为是这位画家启蒙老师的人也同时受到世界人民的追捧,虽然他并未有任何画作流传下来,在历史上也没有任何名气,仅仅是作为这位画家的老师而被人知晓,但他的画技却没有任何人会怀疑,毕竟他可是教出了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学生。

而此时在后世历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学生和老师们所做之事与后世之人想象的大大不同,老师并非在教授学生绘画的技巧,而是在小心的打着下手,学生也并非专心致志的在听着老师的教导而是全身心的投入绘画之中。

艳丽的油彩在他的笔下一点一点蔓延,随着他的笔不断的这画像上留下痕迹,那副墙上的壁画也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

绘画上的上帝不再像人们想象中那般充满慈爱、父性,而是带着一种超脱于天地万物之上的冷漠、高高在上,如果有道家的道士们在此肯定会想到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就是你们基督教所谓的上帝吗?的确是一副好画!”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约翰身后响起,约翰心中一惊,赶紧回头,生怕是那些觊觎者教堂财产的乱民们再次强行闯入教堂之中抢夺教他的财产。

待看清说话的是一个少年,而那少年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从,他们身上的衣着都十分华丽,一看便知道是出生于富贵人家,约翰这才放下心来,他将手里的颜料放在地上,走到少年的跟前,道:“这位小公子可是走错路了,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公子还是请回吧。”

这倒不是约翰故意赶人走,而是因为约翰有个毛病,不管对着谁,他总是忍不住宣扬上帝的光辉,希望能够帮助这些迷途的羔羊走上正途。

这个毛病若是在西方,肯定会被人赞扬为敬业,甚至受到人们的崇敬。但在这视上帝为邪端之说的中国,约翰就很不受人们喜欢了。

在多次得罪权贵之后,约翰放弃了和那些权贵们打交道,把目光转向底层的平民。

但很可惜,这条路同样走不通。先不说那些平民看到他时总把他当做妖怪,而他在西方一直无往不利的医术也被认为是装神弄鬼,这让约翰非常挫败。

若是再往前几年,约翰碰到了一位权贵公子肯定又要试图跟他拉关系套近乎,让他感受到上帝的光辉。

但是现在约翰再看到一位权贵公子反而会避之不及。

“你们基督徒不是认为上帝是全能的,所有的子民都该沐浴在上帝的光辉之下吗,现在这幅图宣扬的不正是上帝的伟能吗?我这个迷途的羔羊出现在此刻,你这个神父不是应该趁机将我带出迷途吗?这位神父,你真的确定要赶我走吗?”

显然这位小公子之前应该接触过来自西方的传教士,对于一些基督教的教义也很清楚,这便触到了约翰的软肋,这位权贵公子显然是对基督教的教义有一些了解,对传教的内容也很有兴趣,若是能够让他迷途知返,对于传播上帝的威名十分有意义。

见约翰如他所料的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徒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给了身后伺候的人一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热情的和约翰攀谈起来,而徒晖则趁机来到了王玥跟前。

“看他这年纪只怕跟我差不多大吧,但他的笔触却极其成熟,若是再过上几年只怕能够达到大师级别,当真是天纵奇才!”

“他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小爷您呐,您…”徒晖摆摆手,打断了这人拍马屁的话,徒晖并不认为自己笨,他认为比起自己哪些堂兄弟们,能够被皇爷爷多次夸赞着他是非常聪明的。

在此之前他并不认为同龄人中能够有超过他的,但今天,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一改往日的认知。

这个人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

第11章 突起的心思

徒晖到底是皇族之后,从小家中便请名师教导他,再加上从小见到的好东西多,因此他的画技虽然只能说是普普通通,但眼力确实同龄人中少有的。

今日原本只是呆在寺庙里实在无聊,这才下山想找些乐子,走到县城中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徒晖突然想起县城郊外还有一座建给传教士的教堂,又想起皇祖父曾经对查尔斯先生多次赞扬,查尔斯去世已久,皇祖父至今还念着他,冲着这个也要去看一看。

因此略一思量,徒晖便带着人到了这座教堂,看看能不能向现任的神父问一问当年查尔斯神父的事情,到时候便是父皇问起,他也不是因为贪玩才下山,而是正经的有事情。

却不曾想这一来竟发现一个小天才。

“小爷,这人好生无礼,小爷当面他也敢不理不睬,让小的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跟着徒晖的下人见王玥只顾着埋头苦干,他家王爷站在这人跟前已经半天,这人竟然不理不睬,实在是无礼至极,为显自己忠心,这下人便要冷哼一声撸起袖子上前教训。

徒晖赶紧打断了他,便是他未曾见过却也听过,像眼前这小孩子这般那是已经入定,沉迷画中,说不得一副流传千古的名画便要诞生在这孩子手中,而他能够亲眼见证一幅名画的诞生说出来也是佳话,若是放任下人的行为,将这孩子惊醒,平白少了一副流传千古的名画,传到后世,只怕徒惹笑话。

更何况徒晖一直觉得能够流传千古的诗文绘画都是老天借助凡人的手将它们流传开来,这是上天降给人类的福气,若是平白破坏了这种福气是要遭受天谴的。

徒晖可不想担这个罪名,他看了一眼因为他的示意而面露惶恐的下人,心中暗想,忠心不忠心还是两说,只是实在没什么眼色,原先看着还好,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中用,日后让他去干些别的,近身伺候却还是换人吧。

这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过是一句话他便与宫中人人羡慕的差事擦肩而过。

徒晖虽然还是个八岁的小孩,但却极有耐心,等在一边也不吭声。

而约翰这时候总算是借口的语言不通从纠缠他的下人手中脱身而出,来到了徒晖身边。

“他的画是跟查尔斯神父学的吧?我看他的画里头不仅有西方油画的技巧,还有工笔画的功力在,能够精通我大清的工笔画,同时也精通西方油画的技巧的也只有查尔斯神父了吧?却不知道查尔斯神父何时收了个徒弟,若是我祖父知道了肯定会为查尔斯神父高兴的。”

约翰得意的摇了摇头道:“王并不是查尔斯神父的徒弟,他今年只有七岁,查尔斯神父可是十年前便去世了,查尔斯神父如何能够教得了他绘画呢?”

“哦?他不是查尔斯神父的徒弟,我竟想不出究竟有谁能够教出他这样的徒弟了。”

“王并没有师父,他是跟着查尔斯留下的画稿自学的,王刚刚五岁的时候我碰见了他,因为他会说英文,我才与他慢慢相熟,然后我邀请他来教堂坐客,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查尔斯留下的画稿,继而沉迷其中,不过是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的画技已经不逊于查尔斯,他是个天才。”

听到约翰的介绍,徒晖心中一惊,暗道果然是个天才,以他的家世请来教导他的老师们都是当世有名的大师,可即便有名师教导,而他又是三岁便开始入学,如今也不过是刚刚入门,比起眼前这个孩子两年自学便已经登堂入室,两人的天赋真的是相差甚远。

自学便能够有如此功力,果然是天才。徒晖突然想到了他曾经读过的伤仲永,以前他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方仲永那样的天才,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没有读过书习过字便会作诗写文章?

那所谓的方仲永大约只是王安石为了文章编出来教化世人的罢!

而现在徒晖见到了王玥,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果真是有像方仲永那样的天才的,不过方仲永再天才日后没有名师教导也只能够泯然众人,这孩子却不一样,难得相遇,倒不如为他牵个线,替他寻访一位名师吧。

约翰见徒晖的脸上果然露出了震惊之色,他心中有些得意,王的天才之处可不仅仅是这一点,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宣扬上帝光辉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开口道:“王的画技值得惊讶的地方可不仅仅只是这一点,他还有一项非常让人震惊的技巧。”

“哦,是什么?”

徒晖果然起了兴趣,约翰看了一眼专心作画的王玥,心中道,王,我只能够帮你到这一步了,至于接下来的就看你了:“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徒晖看了一眼还在埋头作画的王玥,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跟上了约翰的步子。

几人走了不远的距离,便到了教堂后面专门留给教堂内部人员住宿的地方,因为现在教堂里只有约翰一人,所以很多房间都在空着,而查尔斯的房间约翰还给他留着,约翰并未在查尔斯死后占据这个教堂里最大的房间。

约翰推开门,房间里大部分家具都被罩上了布罩,即使有人打理,但是仍然落了不少的灰尘,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徒晖抬眼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画中人是个中年男子,红发碧眼,标准的西洋人模样,徒晖稍稍联想一下便知道了这画中人的身份,他道:“这是查尔斯神父为他自己画的肖像画吗?我曾有幸看过他给蒙古亲王画的肖像画,当真是惟妙惟肖,好像是镜子中照出来的一般,只可惜我竟没赶上查尔斯先生在世的时候,否则我一定要让查尔斯神父为我画一幅画。”

约翰又得意的笑了起来,徒晖便立刻意识到他刚刚说的不对,或者说某些方面不对,这幅画不是查尔斯画的?

可如果不是查尔斯,还会有谁?他记得这位约翰神父是不会绘画的,否则哪怕他再聒噪烦人,看在查尔斯神父的情面上他总能够在宫廷画师里占据一席之地,也不会落得窝在这乡底下打理这样一个小小的教堂的地步。

再一细想约翰脸上的神色,徒晖便有了一个震惊的猜测:“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王玥画的?怎么可能?你刚刚不是说十年前查尔斯神父便去世了吗,王玥不可能见过他的呀!”

“王自然没有见过他,他是根据我的描绘画出了这幅画的,虽然还有些差距但是已经有了七分相像。”

“七分相像?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蔡阮,我记得你曾经见过查尔斯神父是不是,你来看看这幅画像不像?”

听到小主子的召唤,那个名唤蔡阮的下人赶紧走上前来,跟自家小王爷行了一礼,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幅油画,随即便非常震惊的道:“何止是七分相像,在奴才看来已经有九分像了!”

“九分像,你确定?”

“确定,小爷也知道,奴才别的不行,这记人上却是有一套,查尔斯神父奴才不止见过一次,他老人家又极得皇…老爷子的青眼,奴才记得真真切切的,绝不会有错,便是拿到老爷跟前,老爷也是能看出来的。”

“果真如此吗?看来我还是小觑了他!”

徒晖此时心中火热,不仅仅是为了王玥的画技,还是为了他这项仅仅听人描述便能替人画出画像的本事,这项本事说出来已经算是奇人异事了吧。

“他会工笔画吗?”

“会的!”

“很好,蔡阮,你去替我向父亲报个信,就说我有心想在这里观摩一下查尔斯神父留下来的画稿,可能要耽搁些时间,你替我向父亲请罪。”

“是,小爷!”

蔡阮一叠声的应是,这是个在陛下跟前露脸的好机会,若是办的好不仅小爷有赏,陛下那里也能留个印象,实在是个好机会。

徒晖同样也在心里想,若是他能替父皇办成此事,必定能在父皇面前大大露脸,虽然父皇现在只有他一个站得住的子嗣,他又得皇祖父的欢心,但是叔叔伯伯家的堂兄弟们争宠的模样已经让他早有准备,再加上今年又有几个小弟弟出生,他不得不努力了!

第12章 岔路上的明末

王玥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他身边站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那小孩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裳,身后跟了三四个低眉垂眼的仆从,虽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但周身的气势已经隐隐有了雏形,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

王玥抬眼打量了一下,然后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约翰生怕他年纪小不懂事,一时说错了话,得罪了人,便笑着为他介绍:“这位小公子是查尔斯神父的一个老朋友家的孩子,这孩子以前曾听他父亲提过查尔斯神父,一时起了好奇心便想过来看看,谁知道正好看到你在画画,见你画技精湛,便想请你为他画一幅画。”

约翰神父说完话,徒晖也乘势开口道:“王公子的画技实在难得,我听约翰神父说你能仅凭旁人述说,便能够为不曾见过面的人绘出画像,我家祖父过些时候便要过寿,我有意为他老人家寻摸一件寿礼,只不过寻来寻去实在找不到合心意的,正好听到约翰神父的介绍便想让王公子替我画一幅画,不知道王公子可愿意?”

王玥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约翰,见他笑着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约翰总不会坑他的。

不过即便如此王玥还是下意识的谦虚了两句:“原来是这样,那还要多谢公子抬爱了,不过我的画技还只是初入门槛,只怕画的不合心意,岂不是要耽误公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