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忽悠”这个词语带有些戏虐,因此王秘书笑着用手指了指:“天皓,也只有你敢这么跟叔叔说话。”

但玩笑归玩笑,王秘书很快便调整语气告诉我,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时,采用的办法是继续让老板们垫资,至于让他们垫资的办法有很多,比如提高收益率,承诺长期合作。

反正没人不愿意跟他们搞好关系,公关部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加上那时候商品销售还比较火热,能够让大伙儿看到希望,所以老板们咬咬牙,垫付了部分材料款和工资。

看来这空手套白狼的无本生意确实好做,我冷嘲热讽地说了几句,琢磨着垫资的很多实力不强的老板,已经倾家荡产在里面了吧!

对于这番话,王秘书没有回避,告诉我现在主要处理的项目,就是新开发区最大的一号工程,是座超大型综合商混住宅,也就是大家俗称的中心广场。

而负债的一亿两千万,也主要是在这里头。由于施工方的实力非常强,所以很不好搞定,对方现在摆明了不出钱,还反过来伸手要钱,并且好联合了许多老板。

“人家也确实该要钱!拖了那么多!”我直言不讳地说。

王秘书白了我一眼:“天皓,叔叔知道你说的道理,可关键是我们没钱,就算该要钱,那也得等到以后再说。”

实际上,我不知道王秘书说的以后是多久,便让他继续说正事。这样,我才大概听出了其中道道,以及危机所在。

原来这一号项目的开发商叫孤登伟,是本地的龙头企业,也是开发商的代表。而一号项目的施工方,则是孤登伟的朋友黎正杰,是外地企业。

由于资金链是从上往下,银行贷款给开发商,开发商拨款给施工方,施工方下发给分包方;加上前期各方垫付的资金,项目就能开工。

因此在资金链出问题后,以黎正杰为首的施工方老板们,只能拼命往里面垫钱。按照王秘书的说法,黎正杰在成都的商品房、别墅、写字楼和他名下的豪车,已经全部抵押给了银行。

虽然王秘书没说,但我想也知道,孤登伟是他朋友嘛!朋友的话,加上地方承诺的后期收益率,自然就把他忽悠进来了。

只可惜对于一个开发区而言,老板们垫付的钱只是杯水车薪,导致项目到现在,整整半年没有发过工资,更没有支付材料款。

各种流言四起,加上其余项目的停工,愿意花钱购房的人不断减少,把本就吃紧的各位老板们弄得雪上加霜,纷纷开始要钱、讨薪、避债。

听到这儿,我大概弄明白了整个情况,便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一号项目的难点就在这一亿两千万的债务上,因为现在没人愿意出一分钱,对吧?就算烂尾,也得先把这债务处理了。”

“对!”王秘书很高兴我能听懂他的意思:“要现金!这里面除了材料费以外,有将近一半是民工工资,所以不要任何抵押的硬资产,全部要现金!一亿两千万现金!”

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亿两千万现金什么概念?要知道一个亿万富豪,手上也最多就几百万现金。

筹措了半天,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问:“王叔叔,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王秘书琢磨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回答:“正在想办法。”

这个答案挺模糊的,我也知道这所谓的想办法,其实可能就是“我无能为力”,便岔开话题问他:“那这个黎正杰现在打算干什么?”

“要钱!”王秘书言简意赅地说:“黎正杰想从这儿撤资,把工钱和材料款要到手,他现在也被催债催的厉害。”

我大概可以料到黎正杰为首的施工方老板的处境,便大胆地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王叔叔,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外面那些要账的人,还有那些垫资的老板,知道已经没钱的事实吗?”

王秘书思索了五秒钟:“不知道,除了黎正杰和孤登伟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放出的消息是,有充足的资金维持运转。”

其实连一分钱都没有!我没舍得把王秘书的话戳破,跟他说我先带咏琳上楼休息时,就跟他说再见啦!

临走前,王秘书跟我们小声招呼,让我们明早九点到市政府开会。

离开茶室的时候,值班小姐看到我跟关咏琳走过来,便笑着迎上来,带我们去楼上的客房。王秘书安排的是间套房,内部陈设蛮奢华的,站在落地窗前刚好可以看清全市的夜景。

由于肚子比较饿,我便让服务员把先前那些点心热好给我端上来,又通过玻璃窗朝新开发区的方向望去,抬眼便看到了远处几栋仍在施工的大楼。

凭体量来看,那应该就是一号项目。于是我面色凝重地转过来,问道:“咏琳,你有什么看法?”

关咏琳态度很强硬:“王秘书没明说,其实他的意思,我琢磨着你应该已经听出来了,钱的话肯定拿不到,目前他的打算,就是在项目烂尾前,把这比债务摆平。”

“怎么摆平?”我实在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搞定这种事情。

关咏琳抱着胳膊,把外套脱掉,坐在沙发上说:“其实王秘书已经在安排了,他没把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对外公开,即使到了这局面,他对大伙儿的态度依然很乐观。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明显把包袱塞给黎正杰那群人,他们的车房虽然已经全部抵押,但还没到破产清算的地步,只要再狠心拖下去,那么银行就会没收他们的家产。

到了那个时候,黎正杰就算不愿意,面对债务缠身的局面,他也只能向法院申请破产,以还清拖欠的所有工资和材料款。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跑路,如果真要是破路的话,那最好不过,正好把罪名网罗.干净咯。”

听到这话,我明白了王秘书目前的意思,他是要把风险全部转移到黎正杰这群人身上。只是我不明白,孤登伟也垫入了很多,他为什么不着急呢?

结果关咏琳告诉我,说孤登伟和黎正杰的立场不同,首先他是本地企业,其次他欠的是银行的钱,而非火药桶一般的民工工资。

并且,王秘书只要挨过了今年,把黎正杰拖垮后,就可以继续招标。

“还招标?能招到吗?烂成这样!”我挺迷糊的。

“能!”关咏琳很肯定地说:“黎正杰的个人资产,大概有两亿多,抄家过后肯定能把今年拖欠的工资全部发完,只要满足了大小材料供应商,就不怕这项目维持不下去。

而只要把这关挺过,孤登伟就可以继续跟地方合作,把二期甚至三期全部做完;而到了那个时候,项目还在运转,地方就有理由让银行继续贷款。

一句话,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这个产业园区修建完毕,那就有得赚!”

“那黎正杰清楚王秘书的打算吗?”我问。

关咏琳回答很快:“他干了那么多年施工,怎么可能不清楚呢?所以他现在纠集了很大部分垫资人,正想办法要钱。”

我能明显感觉到,黎正杰不可能是个傻子,并且王秘书已经说过,他知道资金链出问题的事情,既然明知道没钱了,干嘛还要钱呢?

于是我立刻问关咏琳:“这城市就算再小,他也有财政收入,能不能从这里面拿钱出来填?”

或许这些办法关咏琳都有想到过,所以她立刻语速流利地回应:“天皓,这办法行不通。首先填不满,没有那么多的钱往里面塞,上级单位也不会同意。

并且,就算王秘书那伙人孤注一掷,把全市的财政收入用来投资心开发区,可万一投资失败,这风险算谁的?你认为依照目前这大厦将倾的情况,他们砸钱有用吗?

仕途里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他们孤注一掷,帮企业承担风险,可能吗?所以不管有钱没钱,王秘书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否则真就是赔本赚吆喝。”

“那把这些房子,拿出部分抵押给银行,换取部分现金,怎么样?”

然而这本法再次被关咏琳驳斥回来:“启动资金就是从银行里贷出来的,房产证全部都在银行手里,并且现在还多了个他项权证。

关键,这种面临烂尾,全是负债的项目能干什么?评估出来的实际价值有多少?这么做只会把负债滚得更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条条都是死路。因此我有点愤怒,说既然是这样了,那还要我们过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