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试卷,将它推到了两张桌子中间。

易时倒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垂眼看着题目,忽然,他低声道:谢谢。

贺昭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正要说句不用谢,就看见易时盯着他乱七八糟的大题,似乎有一瞬间不易察觉地动了下嘴角。

伤自尊了啊。

学渣也是有自尊的。

贺昭忍不住控诉:你这什么表情?

易时倒是没有否认:有点儿意外。

贺昭极轻哼了一声,不爽地说:不会做不行吗?

易时看了他一眼,知道贺昭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意外的是相比起贺昭这个人,贺昭的成绩算得上平平淡淡毫无亮点,居然既不是最好的那一拨也不是最差的那一茬,他以为会极端一点儿。

易时: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昭不依不饶地问:那你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易时:算了。

贺昭一阵无语:上一个这样跟我说话的人坟头草都长出来了你知道吗?

原以为易时不会再搭理他,谁知他又应了一句:不知道。

贺昭有些乐了,点了点试卷:您想怎么涂涂改改勾勾画画它都行,我不管了,全权交给您了。

连着砸出两个重重的您,他从桌肚里掏出语文老师亲手交给他的试卷,埋头写了起来。

等贺昭在语文的知识海洋里遨游一番,摸了摸肚子,饿了。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饿得特别快,一接近上午最后一节课就饿得跟忍受酷刑一样。他戳了戳姜林的背,压低声音说:有吃的吗?

姜林在抽屉里掏啊掏,不一会儿,将背贴着他的桌子,没有回头,往后勾了一只手,手上攥着两颗大白兔。

贺昭接了过来,姜林又故作没事地缩了回去。

行吧,大白兔也行。

贺昭剥开一颗大白兔,塞进嘴里。

不知是闻见味还是听见声音,右边的罗浩立即投来饿狼般渴望的眼神,贺昭正准备把另一颗传给他,发现左边也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偏了下头正好和易时视线交接,犹豫了下,他缓慢把那颗奶糖推了过去。

易时礼貌而疏离地说:不用。

这下贺昭毫不犹豫地把奶糖抛给了罗浩。

吃完大白兔,贺昭依然很饿,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滴滴打转。寻找到目标,他精准地将橡皮擦丢到了刘晓芸桌上,刘晓芸似乎已经习惯了,立即扭过头看他,贺昭指了指她抽屉里的面包。

刘晓芸笑骂了句:你可真行,这都能看见。

但还是趁老周不注意,把为了减肥早上没吃的面包丢在贺昭桌上。

罗浩又投来熟悉的渴望的眼神。

贺昭叹了口气,将好不容易到手的面包一分为二,压低声音说:爸爸容易吗乞讨还要养个傻儿子。

罗浩虔诚地接过二分之一块面包,感激涕零:谢谢爸爸。

终于熬完上午的课,下课音乐还没响完,老周体贴地一挥手,在饭堂吃饭的同学立即一溜烟跑没影了,教室里空落落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罗浩家住得远,他妈嫌学校饭堂饭菜不健康没营养,专门给他报了个午托,让他中午在午托吃饭休息,他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昭哥,你中午还去你妈那吗?

贺昭的妈妈林佩玲在六中大门附近开了一家果汁奶茶咖啡简餐总之什么都有的甜品店,贺昭和张江洋两人平时就在那里吃午饭。甜品店距离罗浩的午托只有一两百米,两人顺路经常一起走。

贺昭比他还不着急,写完作文最后一段才把桌上的书随意一撂,慢悠悠背上书包:我叔回来了,今天回家吃。

罗浩顿时有些唏嘘:真羡慕你,家那么近,张叔叔做饭又那么好吃。

贺昭的家就在不远处的老城区,距离六中很近,走路只要二十分钟。

贺昭说:你这话的重点是最后一句吧?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饭啊?

罗浩眼睛一亮,扭捏地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贺昭正要犀利地戳穿他的虚伪,扭头却发现易时竟然也还没走,还在埋头安静写数学题。

他愣了愣:易时,你是在饭堂吃还是在哪吃?怎么还不走?

贺昭在心里又忍不住吐槽,不叫出来没发现,易时这名字还有点拗口。

易时看了他一眼,说:附近吃。

六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坐落在区中心,交通便利,附近繁华热闹,有不少便利店小吃店,贺昭了然地点了点头。

罗浩跟着问:那你熟悉学校和学校附近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也能帮你熟悉下环境。

易时还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你们先走吧我再写会儿。

停了下,加了句:谢谢。

贺昭:那我们先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罗浩说:新来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嘛,还挺有礼貌。

贺昭夸奖道:啧不近人情,我替谭老师夸你一句不错啊罗浩都会用成语了。

罗浩:那是,讲真的,我听我姑说他入学考试前准备了一个星期就考了个可以进B班的成绩,直接就破格录取进来了。

罗浩的姑姑是这所高中招生办的副主任。

贺昭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在办公室罚背英语短文听老师们说的,而是听你姑说的。

罗浩:害,我肯定不能直接说我姑说的,反正老师们肯定也知道,领他进来的时候那满脸喜气洋洋。不过我以为他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冲高分的学霸,没想到那么用功。

贺昭问:很用功吗?

想了想易时好像是挺用功的,上课也认真听课,下课也认真看书,反正比他好很多。

罗浩:你是没看见,他前两天桌上堆了一沓高一到现在的各科教材资料,他上课下课一直在看,现在没了应该拿回家去了。

贺昭开玩笑地说:怎么有压力了?怕他比你早一步进入A班啊?没事我天天帮你骚扰他。

罗浩:算了吧,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我妈给我报名师班,找家教,天天盯着我,折腾来折腾去我的成绩也就这样了。

贺昭啧了声:你不是读书的料?那班上其他人呢,朽木吗?

罗浩幽幽叹了口气,白胖的脸上透出几丝忧郁的愁绪:真羡慕你,你妈多好对你几乎没有要求,只希望宝贝儿子健康快乐,我妈是我怎么不快乐怎么来。

贺昭:那我再差不是还有张江洋垫底吗?

张江洋是典型的重度偏科差生,数学就没及格过,跟他一比,贺昭的99分也没那么拿不出手。

走到校门口,张江洋正踩着他那辆破山地车等他,满脸不耐烦:这么久才出来,在厕所蹲坑啊。

贺昭慢吞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胖子走回去,你自个儿蹬回家吧。

张江洋:靠

第4章 家

最后是张江洋扭扭歪歪踩着山地车配合他们二人走路的速度,一同回到了小区里。

小区已经很旧,房龄高达20岁,这几年进行了改造修缮,还在一侧加装了电梯,但仍看得出岁月无情的痕迹。

眼前这栋楼共七层,贺昭家在6楼,刚到楼下,贺昭一改懒懒散散的步伐,和张江洋四目交接,火花四射。

下一瞬,张江洋连自行车都没来得及锁,两人像两股旋风发疯一般刮进了楼梯。

罗浩:

不一会儿,罗浩就看见张江洋出现在他家阳台上,将自行车钥匙丢了下来:胖子,帮我锁下车。

罗浩虽然也是同龄人,但他时常对这兄弟俩随时随地就开始的比赛感到困惑,也委实搞不懂每一次这两个少年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都是怎么产生的。

他捡起钥匙,摇了摇,示意自己知道了。等他锁完自行车,气喘吁吁爬到6楼,贺昭已经气定神闲站在门口欢迎他,手里还握着一罐冰气腾腾的可乐。

罗浩脱鞋进门,接过了可乐,问:你们谁赢了?

贺昭不无得意:你爸爸。

张江洋已经坐在餐桌前,闻言立即回过头:明明是你耍诈,扒拉我。

贺昭语气惋惜:输了就是输了,弱者总喜欢找借口。

好啦好啦,林佩玲正从厨房端菜出来,笑着说,小浩快进来坐。

张江洋的爸爸张鹏正在厨房里炒菜,熟练地颠起铁锅翻炒,贺昭立即起哄:哇哦好帅!

张鹏没有回头,但是罗浩看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张鹏端着另两个菜出来了,额头挂着汗:小昭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小浩要过来,不然我就做个油焖大虾。

油焖大虾,罗浩的最爱。

罗浩连忙说:不不不,张叔叔做的菜我都爱吃,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

张鹏愣了一下:不什么自来?

张江洋噗嗤一声笑了:爸,你快坐下吃吧,他就跟你假客气,一会儿准能吃三碗饭。

张鹏也笑了:能吃好能吃好,你们正长身体呢,是该吃多点。

张鹏长得结实高大,常年的风吹日晒使他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古铜色,但他气质却很温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憨厚老实。他是一名运货的长途司机,时常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一趟家,每次回家休息都会下厨变着法子做一桌好吃的。

罗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减肥,吃两碗就好。

林佩玲说:你这个年纪就该能吃多少吃多少,减肥做什么?小朋友嘛,胖一点瘦一点没有关系的,健康才最重要。

林佩玲眉眼和贺昭有三分相似,长得白净纤弱,说话轻轻柔柔,总让人感觉很舒服。

张鹏边往嘴里扒饭边连声附和:对对,你阿姨说得对。

罗浩看见林佩玲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罗浩和贺昭以前是邻居,两家人关系密切,他们也自小就认识,幼儿园小学都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贺昭家里的事他大致都知道,大多是听他妈罗桂兰说的。

大约是四五年级的时候,贺昭的爸妈离婚了,贺昭跟他妈没多久就搬走了,罗浩和贺昭自那之后也没再怎么联系。过了几年,忽然听罗桂兰说贺昭的妈妈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司机,言语里隐隐有讽刺和不解。贺昭爸爸家是附近闻名的高知识分子家庭,祖上经商,家庭富裕,爷爷是某某领导,奶奶是知名大学教授,他爸贺闻彦在第一医院当医生。怎么看都是无可挑剔的模范家庭,至少在罗桂兰眼中是这样。

听说当年的离婚是林佩玲主动提出来,比起罗桂兰口中离婚后生活不顺遂的林佩玲,贺闻彦不到一年就再婚了,对象是一名中学老师,很快生了个女儿,生活美满而幸福。

直到高一入学,罗浩和贺昭重逢,贺昭长高了但总体没什么变化,而他妈看起来也没罗桂兰说得那样过得不好,反而比以前更爱笑了。

罗浩看了眼埋头苦吃的贺昭,他手边的可乐不断沁出水滴,滑落在桌上。

罗浩家里管得严,基本不让吃零食喝饮料,更别说是吃饭的时候喝可乐,甚至于连吃饭时说话都是大忌。他记得以前贺昭家也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贺昭到现在也是如此一开始吃饭就很少说话。罗浩倒是没养成这样的习惯,第一次来贺昭没规没矩的新家做客就觉得十分新鲜自在,没人管着他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也很喜欢听张叔和林姨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叔炒的菜很好吃也很重盐重辣,罗浩学着张江洋痛快地灌了一大口可乐。

然后发现易拉罐一下子空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品可乐的美妙,居然就喝完了。

莫名有点儿忧伤。

贺昭抬头看了他一眼,问:还要吗?

不等他回答,贺昭支棱起椅子两条后腿,往后倾斜了一段距离,正好打开身后的冰箱,摸出一罐可乐放在罗浩手边。

林佩玲的目光落在了这罐可乐上,罗浩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

谁知,林佩玲说:冰箱里还有橙汁,小浩你想喝可乐还是橙汁?

罗浩顿时热泪盈眶:没事阿姨我都可以。

张江洋吃饭很快,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总带着风卷残云的架势:哥,胖子,你们有没有听说今年市里会有名校杯高中篮球赛啊?

贺昭吃得差不多了,开始贫嘴了:哎,弟,哥没听说。

贺昭只比张江洋大10天,白捡了个便宜哥哥当。

张江洋噎了一下,笑骂:神经病啊。

贺昭说:对,我神经病,半夜不睡觉跑到客厅做俯卧撑的人才正常,我说呢,原来又到了我们校队的主力张江洋同学发光发热、替校争光的时刻了。

就昨天晚上,贺昭半夜醒来觉得渴了,打算到厨房喝杯水,却看见一个影子鬼鬼祟祟不知在客厅做什么,吓了一跳,拿起扫把打开灯一看是张江洋在做俯卧撑。

罗浩差点笑出了声。

张鹏闻言却严肃了:小洋,下次不能再这样啊,要么在自己房间做,要么要开灯,吓到你妈怎么办?

张江洋老老实实认错: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罗浩顿时想起来了,林佩玲有心脏病,听罗桂兰说过,她和贺闻彦就是在医院认识,当时贺闻彦的爸妈都不同意他娶一个有心脏病的人,但两人还是结婚了。

气氛有几分凝固了下来。

只有贺昭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晃着椅子喝可乐,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什么:妈,叔,我们开学考试的数学成绩出来了,我考了99分。

张江洋从小就没有妈妈,林佩玲和张鹏结婚后他很自然就开始改口叫林佩玲妈,但贺昭总是觉得很别扭,始终改不了口,幸好张鹏也从不跟他计较这些。

张鹏高兴了:哇,99分,小昭果然像你妈,聪明,是读书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