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之听他这么说,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如若殿下有朝一日要重返建业,这便是最基本的保障,他毅然道:我去向薛钊讨要这艘船。

萧彧笑起来,用手肘撞撞裴凛之:就知道凛之最好了。

裴凛之喜欢他这些小动作,显得亲昵,他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倾斜,挨住了萧彧。萧彧感觉肩上有重量,但也没有退开,而是说:凛之,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裴凛之没动,只是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船终于靠了岸,人们欢呼起来,放软梯下船,登上小船再上岸,大船是没法靠岸的,除非有深水码头,日后若是真要进行海上贸易,修深水码头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彧注意到沙滩上脚印凌乱,还有遗落的武器,很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混战。还好,没有看见尸体和血迹,海水颜色也是正常的,负隅顽抗的人应该不多。

大家陆续下船,再次扶老携幼,重返家中。经过这一夜,对村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又会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变了。

萧彧和裴凛之最后才下船,吉海兄妹因为惦记兄长,早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萧彧抬脚准备跟上大部队,却被裴凛之叫住了:郎君,走这边。

萧彧这才注意到,岸边的椰树林里,一匹黑色的骏马正悠闲地吃着草,他顿时惊讶无比:哪儿来的马?

裴凛之含笑说:从海贼那儿收缴的战利品,薛钊将它给我了。想是怕我下次救援不及时。

萧彧难得听见他也调侃人,说:甚好,甚好,有了马,以后你打猎进城就方便多了。他本来也一直想给裴凛之找个代步工具,然而这岛上找一匹马太难了,而且就算是有,也太贵了,没想到这就送上门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以后郎君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裴凛之纵身一跃,轻巧地便上了马,朝萧彧伸出手,郎君坐我身后。

萧彧抓住他的手,只觉得身体瞬间凌空,下一秒便上到了马背上,他这可是第一次骑马,赶紧伸手搂住了裴凛之的腰。

裴凛之说:郎君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驾!他一夹马肚子,拨转马头,朝村中小跑而去。

虽然是最后才离开,但却跟吉海鱼儿差不多时间到家。吉海和鱼儿见到师父骑的马,新奇无比,兄妹俩围着看了许久。

直到萧彧提醒:鱼儿,该做饭了,你们还没饿吗?

对,对,我饿死了,要赶紧去做饭。鱼儿赶紧跑去淘米做饭。

此时已经近午,他们都还没吃早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过饿一顿也没什么,大患已除,接下来日子就要太平多了,只安心发展生产就好。龙虎山的山贼听说这事之后,怕是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过一段安定生活了。

吉山左臂上被流失擦过,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家中还有外伤药,裴凛之已经替他简单包扎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这两天医馆的大夫肯定没时间,城内受伤的百姓和官兵太多,大夫完全忙不过来,这点小伤还是自己养养吧。

吉海和鱼儿兴奋得像两只小麻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跑来问萧彧:郎君,我大兄也可以住在家里吗?

萧彧说:可以,跟吉海睡吧,让二郎跟大郎睡一床。先前为了照顾大郎的伤腿,一直都是单独睡的,现在他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兄弟俩挤一张床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吉海和鱼儿得知这个肯定的答复,立马就去告诉了兄长,没多久,吉山就亲自过来道谢了:谢谢萧郎君收留我们兄妹。待我修好房子,我们就搬回去。

萧彧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就先住着吧。

吉山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彧说:有话你就直说吧。

吉山说:我之前失手杀了官差的事真的不会追究了吗?

萧彧说:这次剿灭海贼,你立了大功,稍晚让凛之去替你去跟刺史要一个豁免令。

谢谢郎君!吉山恭敬道谢。

萧彧正在做菜,中午吃的是炖腊羊排骨,汤已经烧开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吉山的肚子发出了咕一声长响,他尴尬地揉了揉肚子,吞咽了一下口水。

正在烧火的鱼儿注意到了:大兄你是不是饿了?

萧彧说:肯定饿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朝食还没吃。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吉山本来要走的,听他这么说,便不走了,走到灶间,蹲在妹妹旁边:鱼儿,大兄来烧吧。

鱼儿不答应:我来就好,大兄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吉山便蹲在她旁边看她烧火,一边去观察做菜的萧彧,没想到这谪仙一样的人,居然还会下厨做菜。

萧彧见他没走,便闲聊似的问:吉山,你会开船吗?

吉山问:你说那艘王船?

对。

学过怎么开,但是没上手操作过。

萧彧又问: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吉山知道他指的是海贼的日常:我跟着资历老一点的人学武功、学怎么开船,有时候会跟着大王去卖东西。

从商船上抢来的东西?都到哪里去卖?

是的。主要是去番禺,偶尔也会去朱卢。

萧彧挑挑眉,走的地方还挺远的:你们海贼都驻扎在哪儿?不可能一直住在船上吧。

不是,我们有几个落脚的地方。不一定去哪里,看大王安排。吉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萧郎君,我们大王会不会被砍头?

萧彧扭头看他:他受了重伤,就算能活下来,官府应该也会将他砍头示众。率领数百人围攻州城的刺史府,这不是简单的抢劫,算得上造反了,薛钊岂能让他活下来。

吉山露出哀伤的神色:其实我们大王人挺好的,他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每次抢了钱和东西,都会分发给他们。大王说他是劫富济贫。

萧彧听到这里,手顿了一下,这闵翀居然还是一个侠盗?你说他不滥杀无辜,但昨夜的确有人在城里杀人放火,那都是无辜的百姓。

吉山舔了舔唇:那应该是我们大王的结义兄弟二当家的人,跟大王有些不合,他的人不服我们大王管教。

萧彧将菜盛出来:先吃饭,吃完饭我让凛之去一趟州城。他对能救下闵翀是半点把握也没有,这样一个人,虽然劣迹斑斑,但也有可取之处,问题是他们算是彻底的仇敌,救下闵翀,那就是给自己树敌。

时已正午,他们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吉山坐在桌前,看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以及鲜活可爱的弟弟妹妹,室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如此光明正大,与昨天相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而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像老鼠一样活着。

吃过饭,萧彧叫过裴凛之,咨询他救下闵翀的可能性。

裴凛之眉头紧锁:郎君为何要救那贼子?

萧彧说:我听吉山说,那闵翀也算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并不滥杀无辜,滥杀的是他的结义兄弟,想来这闵翀也是个英雄人物,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我理解郎君惜英雄之心。但这人极度危险,郎君莫要忘了,是我射中的闵翀,是我们设计断了海贼的后路,我们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救他,其实就是在为我们树立一个强敌。裴凛之一字一句地说。

萧彧点头:对,这些我也都想过。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眼:然而郎君依旧想救他?

萧彧点头:嗯。

裴凛之深深叹了口气:那我便去试试吧。

第21章 闵翀

裴凛之离开之后, 萧彧越想越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不仅将自己, 更是将裴凛之、吉山甚至是全村的村民都置于了危险之中, 闵翀一旦逃脱,可能便是他们的末日。

萧彧心里又暗暗希望薛钊不会答应裴凛之的要求,按照律法, 该如何便如何处置好了, 又或者闵翀干脆就被裴凛之那一箭射中不治身亡, 这样也就一了百了了。

直到天黑, 裴凛之都没回来,萧彧在家等得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不管什么结果, 这个时间也应该谈妥了,裴凛之又是骑马去的,这个点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薛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吃过晚饭, 裴凛之依旧不见踪影, 萧彧点了蜡烛, 在灯下翻阅裴凛之从薛钊那儿借来的书籍。

灯芯突然啪地响了一声, 萧彧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他一喜, 是裴凛之回来了, 赶紧起身走到窗边, 掀开竹帘:凛之, 是你吗?

裴凛之举着火把,牵着马站在院子里,说:郎君,我回来了。

萧彧赶紧打开门,裴凛之并没有进屋来,而是说:郎君来替我拿火把。

萧彧快步出去: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可吃过饭了?饭菜还在锅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马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凛之,这是谁?

裴凛之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萧彧:闵翀。

萧彧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他、他、你、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怎么把个定时炸弹带回家来了!

裴凛之将马背上昏迷的人抱了下来:薛钊答应放过他,但是在名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他的尸体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他死了吗?萧彧问。

没有,只是昏迷了。箭穿胸而过,没有伤及心脏,但也失血过多,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裴凛之说。

萧彧头大,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真还不如干脆死了呢,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裴凛之将人抱进屋里,问:郎君,将他放哪里?

萧彧说:先放我们床上吧。我去将杂物间清理一下,摆一张床进去。他说的是杂物间是厨房后面隔出来储存杂物的半间屋子,家里人太多了,房间严重不够用,出了正月就准备修房子。

闵翀的伤口在后背,裴凛之将闵翀趴放在床上。

萧彧拿着火把凑近照了一下,说:箭头好像还没取出来。那支箭正好卡在脊椎和心肺之间,大概是没有伤及要害,所以没有当即毙命,不过流了这么久的血,想必也没多少活路了。

正是。裴凛之看看闵翀,又看看自家殿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去收拾杂物间,不然郎君今夜没法睡了。

萧彧说:对不起,凛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郎君无需跟我这么客气,凛之愿意为郎君做任何事,前提是,不能让郎君陷入危险之中。闵翀我是带回来了,但如果他有任何威胁到郎君的地方,我定然会一剑结果了他。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

吉海兄弟这时也听到动静起来了,他们敲门进来,看清床上的人,吉山激动万分:大王?!裴郎君真的将大王救回来了?

萧彧出声制止他:小声点,以后这里没有你的大王,也没有闵翀,他现在是个死人。

大他死了吗?吉山吓了一大跳。

萧彧说:还没死,但是官府宣布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没有海贼头领闵翀了。他现在身负重伤,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吉海说:郎君,让他睡到我床上去吧,不能让他占了你和师父的床。

裴凛之说:吉海,过来帮我搬东西。

吉海闻言赶紧去帮他师父了,吉山也想去帮忙,被萧彧叫住了:你还受着伤,让他们搬吧。

裴凛之和吉海很快便将杂物间的坛坛罐罐挪到了厨房,腾出空间来,摆上木匠打的床,将闵翀抬到了杂物间。

抬人的时候,萧彧也搭了一把手,发现闵翀身上滚烫无比,再摸额头,简直能够煎鸡蛋:他正在发热。

裴凛之说:他已是九死一生,薛钊也知道他活不了,便卖了我这个人情。

萧彧看着闵翀,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吉海:吉海,去烧开水。

裴凛之看着他:郎君是要替他取箭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们家吧。尽人事,听天命。萧彧找出所有的蜡烛,又将剩下的外伤药全都拿了过来,并拿来了那套植珠用的工具,放在锅中烧开进行消毒,准备给闵翀动手术取箭头。

裴凛之见萧彧一脸认真的样子,自然不好袖手旁边,便过来帮忙,这种事,他显然要比萧彧要更有经验一些。

吴家二郎也被叫了过来,和吉山兄弟一起举着火把和蜡烛负责照明,裴凛之将开水煮过的手术刀在火烧炙烧,裴凛之说:郎君,要不还是我来吧,这太血腥了。

萧彧说:我比你更懂怎么用这刀子和镊子。

这话裴凛之没法反驳。

萧彧第一次给人动手术,那感觉异常惊悚,尤其是拔出箭头时鲜血喷涌出来时,萧彧几乎要扔了手里的刀,还是裴凛之眼疾手快撒上了外伤药粉,但药粉明显不够用。萧彧也不会做缝合术,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只能用煮过的布按住伤口以防更多的血喷出来。

尽管裴凛之很快过来接手,萧彧的手上依旧沾满了鲜血,他看着被血浸透的布条,惊诧一个人竟然会流如此多的血,这人还能活吗?

终于,裴凛之说:好了,血止住了。

萧彧又将另外一块干净的布叠起来,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缠裹起来: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萧彧此刻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到底是希望闵翀活着呢,还是干脆就这么死了。如果闵翀活下来,他们又该怎么面对他?

当晚,吉山和吉海一起为闵翀守夜,依照萧彧的要求,给他用冷帕子降温散热。否则人没死,烧成傻子了谁来照顾。